“不生气。”
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愧疚。若是那夜是他留在宫中,或许便不会有这一桩事。
是他考虑的不周。
翌日晨起,无尘推门而入时,顾珩已在案前理事许久了,堆叠的折子快要将他吞噬淹没。
“丞相几更起的,怎也不燃烛。”
顾珩抬眼望了一眼来人,随即又下笔继续批阅:“放那儿吧。”
自归元寺事后,顾珩发觉着接踵而至的危险逐渐逼近,却参不破这当中的玄机,只责罚式的将自己埋在案牍之中,意欲忘怀。
今日天未亮时,顾珩就重默了一遍幼时随上师习的静心咒文,只是他越是想借此逃离,这种不安就愈是压迫。
无尘见顾珩面色凝重,亦不欲多搅扰,便阖了门退下,但门并未关紧,随后又被贺风推开。
“你下去吧,我与丞相有话要说,将门看紧些。”贺风与无尘示意。
贺风往内室来,双腿虽疾却沉,眼下是遮不住的乌青。
“丞相,您要我查的人,有结果了。”
顾珩终于顿笔,倚在椅上捏了捏眉心:“说罢。”
贺风见顾珩脸色铁青,料定昨夜也未安眠,便顺势燃了香说到:“京察司千鹰卫的总卫,张泰宁,去年于京畿上遴选上的,属照常的官职调动,属下昨夜调阅了兵部名卷,其保举人是,黄守仁。”
顾珩微叹了口气:“黄守仁是京察司总司,倒无不妥。”
“是无不妥,但属下又查阅了近日的宫门文书,黄守仁近日进宫问安多达——”
“五次。”顾珩眉眼一挑,对上贺风疲态尽显的双眸。
“丞相都知道了。”
顾珩被调去兴修道观之时,曾于燕宸殿外见过一眼黄守仁,当时虽有猜忌,但朝中不乏有势力于陛前参奏直谏,继而未曾理会。
近日疲于奔波,兼理漠察朝贡之事,一时间疏忽,却不知竟酿出如此事态。
“他最后一次进宫去了哪里。”
“宫文未有记载,陛下身边的笔吏亦无记录,属下昨夜盘问了几个内侍,说是黄守仁于康平街拦驾,之后君臣密谈,其余再无可考了。”
二人再欲谈论,被却外头的吵嚷声惊扰。
是无尘在与人争吵。
贺风大力将门一推,入眼的是王内侍和他手下的阉班:“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在此处吵嚷放肆。”
阉班是贺风为他们起的谑称,此班名为探花卫,乃是由燕帝授意,由一干阉人聚合而成,专为燕帝查探民女、掠抢民妇等荒唐行举所用,偶有官员、侍婢触怒龙颜,燕帝也派其稍施惩戒。
因宫中护卫调动文书繁杂,且燕帝并无兵马之心,顾珩也暗许了探花卫的存在。
贺风此时立于门前,以高位俯视阶下之人,他清楚,探花卫的出现,意味着燕帝已动用了最为便捷趁手的力量。
但到底是什么事,才会使燕帝直接下命缉捕。
“呦,丞相来了。”王内侍眼尖,一句不柔不锐的话引得贺风回顾,这才发觉顾珩已来到他身后。
顾珩的唇角因为长久为进水而起了干皮,稍一启口,则显得更为干涸难耐:“容我洗漱更衣。”
“还是丞相通明,省的咱们劳动了,那样可实在是不好看了。”
顾珩仿佛对一切危机的来临都有所预料,不卑不亢的留下一句话,转身便进屋了,像照常一样湿帕,拭脸,更衣。
“丞相——”贺风隐约觉察出了这次的不同寻常,一个天将明的清晨,一队实为密探的近身护卫,一桩牵涉流血的冲突。
贺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为我拿官袍。”
顾珩甚少着官衣,那件红袍在熨贴后便被挂在橱中,因而存的极好。
贺风为顾珩系上腰间的蹀躞,提上青云靴,不免锤了下大腿。
“到底还是晚了他们一步。”
“不晚,今日或许省了我苦思之劳了。”
顾珩起身时,才发觉这袍身是仿照他去岁的体形织就的,而今领口却空了一指有余,他推门而出,一阵秋风拂过,更吹得他袖风阵阵。
门外候着的一干人作出侧身姿态,言语含糊:“丞相,请吧。”
“贺风,我走后,一切照常行事。”
顾珩于一行人身前展步,一袭红袍于晨光下衬的他格外俊秀,顾珩虽不肯以此作比,但他本身就是将崩之玉山,独立之孤松。
长久以来,敢于雪山之巅采撷这株灵草的,也只有秦观月一人而已。
行至庆跃桥,顾珩不由得停下脚,往毓秀宫的方向望了一眼。
“丞相,咱们还是快些走罢,勿要让陛下与其他臣工等急了。”
其他臣工。
顾珩心中的密云要开始逐步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