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顾珩向她走来,夜风卷起他雪白的袍角,如雪鹤振翅。
短短的几步路,却似跨越了万水千山、历经千重险阻。
秦观月纤指一颤,手中的烛台险些跌落在地。
顾珩几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滴烛油滴落在他的腕骨上,顾珩恍若未闻。
他就着这个姿势微俯下了身,隔着一道窗棂,亲吻秦观月的脸颊处挂着的清泪。
顾珩沉沉开口,声音里尽是怜惜:“月娘。”
昨夜之后,燕帝忽然连药都喝不尽。宫里的太医看了纷纷摇头,表示束手无策。
陆起章对此并不在意,燕帝的死亡已不过是早晚之间,这不值得他再挂心。
“如今京中壮年还有遗漏吗?”
陆起章坐在案前,翻过一本折子。殿下跪着的是他亲手擢拔的京察司总司。
“属下依命搜查,并无遗漏。”
“你差事办得好,一会儿去内府领赏。”
陆起章尚未即位,已然熟稔了御下之道,甚至有时他坐在龙椅上接见群臣,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那人面露喜色地谢恩,忽而门外一名内侍急急走进,脸上流露惶恐神色。
他跪在陆起章的耳边低声几句,陆起章的眼底忽而变得猩红可怖,他紧握双拳,一把抓起案上的石砚向殿下砸去。
“一群废物!那天牢密不可逃,顾珩怎会凭空消失?”
陆起章咬紧后牙,骤然起身,一股怒火直冲头脑,眼前倏然发黑,险些倒地。
他勉强支撑住桌沿,目眦欲裂。
“搜,挨家挨户地搜,找不到顾珩,全部提头来见!”
第95章
顾珩能从天牢回来,秦观月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得以落下。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归于平静,顾珩的消失,搅动了原本就不太平的朝局,闹得人心惶惶。
京察司在京中大肆搜掠,不顾百姓哭喊阻拦,如失去理智般踹开户门,以长矛戳刺各处,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如今京中壮年尽被陆起章下令抓去充兵,能留在家里的不过是些老弱妇童,压根禁不起京察司的蛮横行举。
几日搜查下来,误伤的百姓不在少数,更有些流匪氓寇趁机作乱,为非作歹。
一时间燕都民不聊生,原先尚且太平的长街已如死街沉寂,没有人敢在这乱世里随意行走。
秦观月所在的宅子在燕都郊外,地处偏远,比燕都城中稍微好些,但也遭受过几次搜掠。
好在每次有兵卒将近,都会有人提前报信,顾珩会带着她们先藏入地下暗室,只留下几个女暗卫扮作的农家女留在宅院里。
兵卒搜不到人,随意掠了些禽畜作物走,也就作罢。
有顾珩在,秦观月其实并不担心什么,似乎在她心里顾珩总是不同于凡人,一切事情都能被他处理得当。
只是她有些担心吴嫔的安危,与顾珩提起想把吴嫔接来,顾珩答应会办,她也没再多问。
这一夜,秦观月舒适地睡去,似乎窗外凉风习习,拂去了她身上的燥热。
到了寅时,她不知怎么突然醒来,转身看见顾珩躺在她身边,手里还握着一柄凉扇。
而窗外并无夜风袭拂,那适意温和的风,原是顾珩的手笔。
他怕冰鉴过寒,又怕夜风不好拿捏,于是每夜在秦观月榻边为她拂扇,这样凉度适宜,也不会伤身。
顾珩对秦观月格外的上心,不仅是不愿她为这个孩子受半点的委屈,更是因为秦观月有时小心思太多,他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秦观月孕中总觉得燥热,不免贪凉,还不到暑日便嚷着要吃冰。
顾珩自然不允,但一次趁顾珩在后院修缮花架的工夫,她私下胁迫曼儿为她去街上买了冰酪吃。
一整碗的冰酪她半点不剩,吃完后她当即扔了那碗,不留一点痕迹。那时她还沾沾自喜于顾珩没发现,可谁知到了半夜便腹痛难忍,倾吐不止。
当夜,顾珩站在秦观月榻前,为她清理秽物,脸上神情却如覆寒霜。严厉追问下,曼儿不敢再瞒,将一切都招了出来,顾珩望向她的眼神似要将她劈开,曼儿哭得泣不成声,险些晕倒过去。
后来张医师连夜赶来,诊脉后说秦观月只是一时肠胃受了寒,开了副药服下后终于有所好转,没有伤及胎儿。
秦观月自知理亏,装作无事发生般主动与顾珩示好。
想象中的训责并未出现,顾珩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要爱惜自己,伤了胎儿事小,但不能因此损及身体。
秦观月当时以为顾珩转了性,然而之后的每一天,张医师都会为她每日诊脉,配好调理肠胃的药材和食谱,顾珩会亲自为她煎药烹食,看着她吃下去。
从那天起,顾珩再也没有离开过秦观月身边,尤其是用膳沐浴时,都有他在旁看着。
这样过去了十余日,秦观月终于受不住了,在孟夫人的见证下,秦观月立了信诺书,起誓不再贪凉,才换来顾珩的退让。
他不再整日守着秦观月,但那些药,还是必须得他亲眼看见秦观月服下。
若非今夜突然醒来,秦观月还以为真像顾珩说的那样,是这几日她听话吃了药,夜里才不会觉得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