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郎搔了搔耳朵:“逐玉大概是铁打的,她没有这症侯,几时都活蹦乱跳能吵能闹,不像你们那样遭罪。”
等方子到手,他捏着在砖面旋磨两圈,羞口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但又抹不开脸,怪难为情的……”
司滢净了手,问什么事。
小郎君无耐地搓了把眉心:“我那条长命缕你还收着么……能不能还给我?我怕哪天被大表兄看见,惹他不快。”
长命缕?司滢纳罕不已,她只有一条长命缕,是谢菩萨亲手编的,几时又得过袁小郎的?
“没有吗?”袁小郎也呆了呆:“就是,就是挂了一只金猴的,你不记得么?”
他单足立起来,手做爪子模样搔耳朵,试图还原那只猴的姿势,司滢却只是无辜摇头。
这回愣大发了,袁小郎使劲想了想:“那大概是掉在哪里了,兴许是街上,兴许是船上,或者河里……”嗡嗡念着,忽又一拍后脑勺:“不在你手上我就放心了!再不用提着胆子想这个。”
说完嘿嘿地笑:“你有没有什么要给我的?我替你捎给大表兄。”
司滢还真有,给了他一匣子荔枝龙眼,外加扇袋和平安符。
“这是替老夫人求的,有劳四公子替我转交。”司滢指的是那平安符。
袁小郎全收下了,点头如捣蒜:“你放心吧,我指定给你带到!”
“那便先谢过四公子了。”司滢噙着笑对他道谢。
送完袁小郎,司滢回到房里,织儿把包了布皮的书递过来:“姑娘,这是什么书啊?”
“怎么?”见她皱着脸,司滢猜问:“摊主说什么了吗?”
织儿也纳闷呢:“倒没说什么,但人家拿别样眼光看我,好像我长了四条腿似的。”
司滢更觉得不对了,见织儿凑脑袋一个劲想看,她把书掖到枕头底下,扯了几句别的话,再打呵欠,说困。
忙大半天了,织儿也觉得她肯定得困,便去关窗拉帘子:“姑娘睡会儿,我在那摊儿上顺便买了本连环画,还挺有意思的,我到廊子看去。”
于是主仆两个一里一外,都捧着本书看起来。
只不同的是,织儿越看越入迷,眼睛都要栽进书里头了,而司滢翻着翻着,一张脸渐渐红成了冬天的柿子。
半晌她把书一扣,愤愤地捂住了脸。
真是人善被人欺,好个谢郎君,厚颜无耻的浪贼!
这股子气杵在心口,一边几天都下不去,直到太后千秋宴那日,才暂时被抛到脑后。
太后千乘之尊,寿宴只有广散福气的说法,不收臣子官眷的贺礼,于是有幸能进宫道贺的,心思便都用在了别的上头。
司滢与祝家人一道进的宫,与之同行的,还有那位齐湘姑娘。
一个是总兵女儿,一个是司礼监掌印的亲妹妹,她们这一行可算是吸尽了目光。露面之后上来叙旧攀的,有冲司滢来,也有冲齐湘去。
好在祝家老少夫人都是见过场面的,能挡的都替她们挡了去,就算有人非要搭那不着调的腔,也有个祝雪盼仗着年轻把她们拽开。
等到进宴厅,便又见到泉书公主。
都是女眷的地方,锦衣卫没再跟后头了,她拉着司滢,说起了上回自己来月事的过往。
说来也是怪哉,袁小郎确实仗义,但有一股狗见了都摇头的憨纯。
一开始见泉书痛得难受,他顺手递了瓶金疮药过去,还大言不惭说是锦衣卫专用的,效果比药堂子里卖的要好得多。
“后来我晕倒了,他背我去找药堂找大夫。大夫说行经不畅没得治也不用治,生了孩子自然会好,然后他生气了,嚷嚷着说人家是庸医。”泉书迷茫了,问司滢:“你们大缙的男人,都像他那样……傻么?”
司滢不知说什么好了,更不知她指的是不解风情的傻,还是……给金疮药的傻?
扯几通闲篇,凤驾到了。
跟太后一起来的除了谢府几位外,还有西宁侯府的庞贵妃。
贵妃身量高挑,梳了个高高的椎髻,头发溜光水滑,苍蝇上去也能摔一跤。
她看起来与太后关系很近,一路陪在左右说笑,偶尔也同座下的人说话,但看人时嘴角总挑着点弧度,瞧着,应当是个张扬性子。
宴开不久,教坊司的上来献乐了。
男男女女鱼贯而入,一水儿都穿着朱红衫子,恭眉敬眼。
在这些人里,司滢看见了徐贞双。
她没怎么变,瘦颈秀肩远山眉,一股疏冷清气,并不因落难而变了气态。
要是徐阁老还活着且在阁,她眼下也该坐在左右席上,而不是抱着琴具在献艺。
朱弦玉管后一曲终罢,该换杂剧了。
唱喏声后教坊司的人轻手悄脚退下,才离了场,却又听得幔子后头一阵嘈嘈声响。
乱哄哄的嚣杂之后,传来不知几时离开座位的贵妃一声惊呼:“好个狗奴才!来人,把这女伎给本宫押住了,宴后发落。”
立马有宫人应喏过去,当中亦听见有人在争辩。
声音熟悉,是徐贞双。
不久后贵妃回了位置,对太后低声请罪:“惊扰娘娘凤安,是臣妾失仪了。”
太后虽华衣亮冠,但两侧颧骨瘦出了型,腮也瘪了下去,看得出来是强撑着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