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来错地方了,她和多莉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不知道。她完全找不到她们之间的相似之处,究竟是哪里不相似,她也说不清。总之,她和多莉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贸然来找多莉的样子,唐突又可笑。
想到这里,辛西娅刚要转身离开,一只关节粗大、体毛浓重的手却堵住了她的去路。这只手简直是类人猿的前肢。他重重地搂着她的腰,使她动弹不得,蓄着唇髭的嘴紧紧贴在她柔嫩的耳朵上:“我观察你很久了,可爱的小天使,怎么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她有些害怕,无措地挣扎着,小声说:“放开我,放开我……不要这样……”
她惊慌失措的语气却使男人更加胆大,几乎是紧挨着她的身子,开始放肆地吻她的脸蛋儿。他似乎喝了不少啤酒,浑身上下都是令人厌恶的酒气,腋下还散发着臭汗发酵的腐烂气味;她在他的碰触之下,一阵阵地犯恶心,却不敢表现出来——他的力气是如此之大,她怕被暴打一顿。
“请您不要这样,求您了,”她哭了,“我、我可以给你钱……求您放过我……”
男人却笑得相当开怀:“是吗?小可爱,那你要给我多少呢?”
她颤抖地掏出几张绿色的钞票,那是她下个月的房租和伙食费。男人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塞进了自己的皮包里,然后继续抚摩她。
“天真的小天使,”他笑嘻嘻地说,“不会还是个雏儿吧?和我睡上一觉,我就把钱还给你。”
辛西娅哭得眼睛都肿了。她感到窒息,感到恐惧,感到强烈的后悔,如同一头被野兽咬住脖子的羚羊,用尽全力地蹬动双腿,却仍然无法阻止野兽的血盆大口。野兽的爪子拨开了她的皮毛,像是要享用她脆弱的内脏;他那张令人作呕的大嘴,正在用她脖颈的鲜血解渴。她真的不该来这里,但她已经无路可退,棋盘上弱小的兵是没有退路的。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松开她,惨嚎了一声。
她泪眼朦胧地望过去,竟然是——竟然是多莉过来,解救了她。
多莉一只手攥着男人粗壮的手腕,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在他的身上摸索;她的手也很小,洁白光滑,像孩子的手,却力大无穷,把那个男人攥得惨叫不止。半晌,她摸到了男人的皮包,递给辛西娅:“看看你的钱还在里面么。”
辛西娅反应过来,赶忙接过皮包,把自己的钱数了出来:“……还在,谢谢你。”
多莉点点头,松开了男人的手腕,神色冷淡地用皮包打了打男人的脸:“别再让我看到你这个窝囊废。”
男人愤怒地瞪着多莉,似乎想放狠话,但想到多莉古怪的手劲,最终还是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见男人走远以后,多莉侧头看向辛西娅,轻声说道:“那人虽然是个混蛋,但他有句话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个天真的小天使。这里很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家吧。”
多莉的声音是那么轻柔,简直像情人之间甜蜜的絮语。辛西娅怔怔地望着多莉,发现她的脸上生着桃子般纤细柔软的茸毛,使她的面容看上去更为娇嫩;这样妩媚、美丽、可爱的女孩,却气质冷峻,力大无穷,单手就能把一个男人攥得嗷嗷叫唤,还特别善良——当她被那个男人缠住时,整个酒吧的人都视而不见,只有多莉过来教训了那个可恶的男人。
辛西娅原本打算一见到多莉,就劝她离开乔森,但她忽然不讨厌多莉,也讲不出劝说的话了。
“还是说,你想喝一杯?”多莉问。
辛西娅小声说:“我没喝过酒,不知道该喝什么。”
“我请你。”多莉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她们来到吧台前,擦得锃亮的大理石台面倒映出她们的模样——都是金发,都面庞白皙,嘴唇鲜红,如同一对漂亮妩媚的孪生姐妹。
多莉始终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她把另一只胳膊搁在吧台上,对男招待说:“来一杯佛罗里达。”
男招待点头,开始调制起来。
辛西娅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男招待答道:“《禁酒法》时期人们研究出来的‘鸡尾酒’,用橙汁、柠檬汁和两毫升苦精酒调制而成,适合不会喝酒的女孩。”
“不会喝酒的女孩应该有很多,”辛西娅红着脸说,“这款酒一定卖得非常好吧?”
“恰恰相反,只有多莉小姐才会给女孩点这款酒,”男招待说,“男人都恨不得把她们灌醉。”
辛西娅愣住。
很快,佛罗里达被调制出来,送到了她的手上。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很甜,就像果汁一样,只不过带着一点儿草药味。
严格来说,不好喝,有点儿甜腻。辛西娅正不知道如何评价这款酒,这时,多莉忽然问道:“可以让我尝一口吗?”
“当然可以。”辛西娅把酒杯给她。
多莉接过酒杯,就着她在杯沿留下的红唇印喝了一口。两个红唇印顿时交叠在了一起。辛西娅看着看着,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耳朵也红透了,像被杯子上两个交缠的红唇印烫伤了似的。
她几乎是慌乱地垂下头,却看到多莉一直牵着她的手——在此之前,她并不觉得两个女孩手牵手有什么问题;可想到多莉的红唇印,她忽然觉得多莉的手就像是异性的手——不,异性的手都不能给她这么古怪的感觉,因为异性的手不会这么柔软,也不会这么细腻,更不会把指甲涂成鲜亮的红色。她牵着多莉小小的、柔软的手,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体内似乎有一种奇特的火热的躁动在涌动。她被多莉的温柔浸透了。
直到多莉送她回家,她脸颊滚烫地走进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才想起来,她去找多莉,好像是为了劝她离开乔森。
之后,她们莫名变成了好朋友。多莉似乎只对男性冷漠,对她以及周围所有女性都柔情似水;她并不在乎自己在这段友谊中处于付出的一方,总是主动来找她;她开着漆黑、低底盘的跑车,驾驶技术比男人还要狂野。她们一起看电影,一起看音乐剧,还去看了稀奇古怪的杂耍演出。她被聪明的黑猩猩逗得大笑不止,一回头,却看到多莉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辛西娅不由有些害羞: “我是不是吵到你啦?”
“不是,”多莉摇摇头,微微一笑,“我只是很高兴,终于把你逗笑了。”
原来这些天,多莉带她四处游玩,不时就会侧头观察她的神情,是为了看什么才能逗她开心。不得不说,跟多莉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她的确忘了乔森,忘了他带给她的欢乐与痛苦;自从乔森总是说她的嘴巴像蟾蜍以后,她就很少在人前露齿大笑,多莉却十分欣赏她的笑容。
“你应该多笑笑。”那天,她们一起去看音乐剧时,多莉忽然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笑起来特别迷人,笑声也特别好听,每次听到你的笑声,就感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她忘了当时听见这句话的反应,只记得那场音乐剧,她笑得特别高兴,很久没有那么高兴了;而多莉似乎也真的非常喜欢她的笑容,她每次侧头时,都能看到多莉在微笑着看她。
想着想着,辛西娅冷不丁感到一阵悲伤,强烈的悲伤——要是让多莉知道,她是乔森的前女友,最开始接近她是因为嫉妒,她会怎么看她呢?而且,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该怎么处理和乔森的关系。母亲告诉她,女人应该从一而终,忠贞不渝;但她和多莉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乔森压根儿不值一提。
她和他在一起根本不快乐,他总是贬低她,辱骂她,甚至殴打她,不允许她做这儿做那儿。
多莉的行事风格则与乔森完全相反,她总是不留余力地赞美她,夸奖她,轻吻她的脸庞和头发,教她化妆和面部按摩。随着她们之间的关系越发亲密,她们开始睡在同一张床上。
睡前,多莉将冰凉的玫瑰水敷在她的脸上,用温暖的手掌轻轻按摩。在她轻柔地摩挲下,辛西娅的肌肤变得如被春露滋润过的花瓣般细滑。
被多莉这样温柔地对待,辛西娅不禁越发伤感,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不配与多莉交朋友。
如果是乔森,他永远不会注意到她的多愁善感;但多莉不是乔森,她洗完澡出来,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辛西娅的难过。
“怎么了?”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