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已经荒废了很久,小径上满是枯黄的落叶与斑驳的鸟粪,灌木丛野生荒长,蔓延到了不该生根发芽的位置。一栋浅绿色的木质房屋掩藏在小径的尽头。多莉顿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狭长的、脏兮兮的接待室,天花板故意设计得很低,营造出沉重的压迫感。接待室的后面,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卧室,布置几近奢靡,四壁都贴着金色的墙衣,装饰着奢侈的镀金方框,没有挂壁毯,但挂着许多特制的、大小不一的马鞭子。天花板上没有绘制最常见的小爱神,而是画着某种具有象征意义的长着象牙的独角兽。整个卧室的中心,供奉着一条最长、最华丽、最沉重的马鞭,把柄由象牙制成,雕刻着古希腊和罗马的丰饶之神潘神,拥有一对恶魔的羊角,头颅衔接在一根石柱上。她的父亲并不迷信,却疯了似的崇拜这个样貌特殊的潘神,还让庄园里的女人跟他一起膜拜。马鞭旁边有一个长方形木盒,里面放着一把小口径的手/枪。她的父亲很喜欢用这把手/枪去抽打女人的脸颊,羞辱她们,恐吓她们。他把一切充满攻击性的物品都视为自己力量的延伸,以此获得强烈的自信和病态的快乐。
而女人呢?
女人当中似乎很少有喜欢枪械的。她们总是远离枪械,惧怕枪械。各种精神分析学说也告诉她们,相较于男人,她们的破坏欲和杀戮欲更低,不像男人那样对枪械感兴趣。那些撰写心理学书籍的男人也半是自嘲半是骄傲地说:“只有男人才总想射点儿什么。”
真是这样吗?
多莉脱下手套,塞进衣兜里,握住木盒里的手/枪,干净利落地装/弹、上膛。
咔嚓一声,手/枪在她的手里苏醒了,找到了归宿。
这时,律师、乔森和伊万诺夫也走了进来。他们看到屋子的布置,相视而笑,用鉴赏家的目光欣赏着墙壁上的马鞭。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多莉的手中握着一把上膛的手/枪。
也是,在他们的印象里,多莉的手是那么小巧,那么柔软,软若无骨,最适合双手合十作出恳求的动作让男人心软,怎么可能比男人还对枪械感兴趣,一走进这间屋子就找到了藏在盒子里的手/枪。
多莉没有管他们。她握着这把手/枪,也感到了力量的延伸。她闭上眼睛,感觉这股力量冲破了固有的形状,变成了流动的无规则的潮水,在黑暗中阵阵涌动,不断膨胀、扩大。记忆里无所不在的恶魔消失了,他烈火般生机勃勃的呼吸被潮水扑灭了。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对伊万诺夫讲的那个故事——并不全是编造的,有一半是真的。她的性启蒙的确来自于一个少女。那个少女不是自愿来到庄园,也不是自愿成为她父亲的情人,她甚至不喜欢男人。她的颈项细长,神情忧郁,总是看着花丛里翩翩起舞的白蝴蝶发呆。她们一起捉迷藏,一起在庄园的顶层阁楼探险,在窒闷的小隔间里缠结到天明。她们既是同时采摘禁果的夏娃,也是互相哺育的雌兽。后来,她的父亲破产了,她趁机逃走了。她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彼此。此时此刻,她也在幽冥般的黑暗里注视着她。
多莉缓缓举起枪,瞄准眼前的男人们。
“砰、砰、砰——”
她快而准地连射三枪,每一枪都精准无比地打在他们的皮鞋边。
男人们吓了一大跳,呆若木鸡地望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多莉低头闻了一下发热的枪口,火/药味浓烈呛鼻。她抬眼看向律师:“只要我签字,岛屿上的别墅就属于我了,随我怎么处置,是吗?”
律师愣了半天才说道:“……是的,随您怎么处置。”他的语气已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成了有些恐惧的毕恭毕敬。
“很好,”多莉取出手套戴在手上,淡淡地说,“我打算烧掉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写得好燃,心脏怦怦直跳!!(也有可能是喝了太多咖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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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 14
律师以为她在开玩笑——她知道一座私人岛屿的使用权价值多少美金吗?她知道修葺这样一幢豪华的别墅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吗?别的不说,光是她手上拿的那把小手/枪,就是一件珍贵的古董;而这样古董,在别墅里肯定还有很多。
律师想劝多莉别做傻事,但多莉说这话,并不是想跟他商量,她已经决意要烧掉这幢令人作呕的别墅——并且,眼下就可以做到。
她拿出打火机,依次点燃了墙壁上镀金烛台的蜡烛。整个屋子顿时变得熠熠生辉。多莉随手端起一架烛台,单手拿出烟盒,用两片红唇叼出一支香烟,用烛台的火焰点燃了烟头。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甜美却冷峻的面容。另外三个男人都怔怔地看着她。一般来说,当他们打量一个女人时,都会像鉴赏家似的用眼睛去测量她的身高、腰围和臀围;可是这一刻,他们竟无法用那样的目光去打量多莉。没有哪头羚羊会优哉游哉地打量猛兽。此时多莉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头危险的猛兽。
她咬着烟,端着烛台,缓慢地在艳屋里转了一圈。墙上的马鞭被她粗鲁地扯了下来,扔在地上。她在床头柜里翻到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拔出鞘,刀刃仍然雪亮锋利,于是用这把匕首划墙衣。男人们看着这一幕,都觉得她疯了。墙衣如同括弧般剥落下来。多莉扔掉匕首,在浴室里找到了一瓶未喝完的苏格兰威士忌,打破瓶口,浇在了墙衣、窗帘和祭台的绸布上。
她是真的想烧了这间屋子!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多莉的破坏欲太强了,简直不像一个女人。她端起烛台,橘黄色的火焰在她金色软缎一般柔亮的鬈发上闪动,显得她的脸庞更加小巧玲珑。
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女人,更无疑问是一个美丽而疯狂的女人。
疯狂的多莉微微一笑,用烛火点燃了被威士忌打湿的墙衣。
火焰猛地蹿了起来,热气很快席卷了整个屋子。火苗顺着威士忌的踪迹噼啪燃烧,爬到了深紫色的幔子上。熊熊黑烟扭曲了天花板独角兽的面目,显得它更加淫/邪可憎。火势越来越大。火舌摒弃了一开始的小心翼翼,从容不迫地漫步在这个华丽却肮脏的房间里。火与火交错着,绵延着,飘荡着,像人一样塞满了整个屋子。它们是可以呼吸的红色幽灵,和他们一起吞吐越来越稀薄混浊的空气。
律师最先想要逃离这个火热的熔炉。多莉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朝他脚边开了一枪。
“砰——”
律师不敢动了。
“别急,”她说,“我还没有烧完。”
这个女疯子!
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刻,她居然还待在这个恐怖的火炉里,不紧不慢地把之前扯下来的马鞭扔进火堆里,直到屋子快像纸牌堡垒那样坍塌时,才带着他们走了出去,手上还举着一个临时制作的火炬。
她拿着火炬,依次点燃了其他房屋;当最后一栋房子沦陷在熊熊大火之中时,半边夜空都变成了鲜活的红色。
“走吧。”多莉丢下火炬,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三个男人求之不得。他们像随从一样跟在她的身后,然而当她提着裙子走上划艇时,却没有勇气伸手去搀扶她。多莉的疯狂劲儿和说烧就烧的魄力震慑住了他们。此时此刻,他们只能机械地划动船桨,根本无法思考其他,甚至失去了男性最基本的冲动,就像被这场炽烈的大火阉割了一般。
尤其是乔森,他离多莉最近,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纤细的桃子般的茸毛,以及优雅的颧骨上一缕调皮而妩媚的鬈发,还能闻到她手腕上淡淡的科隆香水的馨香。但他却彻底丧失了男性/反应,一点儿欲念也提不起来了。他满脑子都是多莉纵火时的冷酷模样。咸腥的海风扑到他的脸上,他打了个激灵,咽了一口唾液,浑身爬满恐慌的鸡皮疙瘩,忽然想起了之前被多莉暴打一顿的情景。再回想这几天的经历,他几近卑贱地讨好多莉,却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有摸到。她犹如一只狡猾的猫,娴熟地玩弄着他这只无知的耗子——老天,他究竟吃错了什么药,跑来招惹这个女人?
乔森越想越后怕,划桨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他无力地颤抖着,在黑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像发热病人似的,恍惚了,彻底阳痿了。
伊万诺夫比乔森稍好一些,他虽然也有些惧怕多莉的疯狂,但仍想着如何征服她。
他会这么想,倒不是因为他比乔森更有勇气,而是因为他的想象力比乔森更加丰富。在他的想象中,多莉之所以对那幢别墅充满仇恨,是因为她有一个黯淡、阴暗的童年(有些正确);她必须纵火烧掉那幢别墅,才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正确了一小半)。但纯粹的毁灭解决不了根源上的问题,她的内心肯定仍是忧郁的、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