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傍晚。
灵堂被层层绸布围绕, 本就被布置得很难见光, 在最后一丝稀薄的斜阳从屋中撤出之后,灵堂的可见度便更加低了,赵长璟垂眸站在棺木旁。
几个月前还曾与他把酒言笑的人如今静静地躺在棺木里。
何丞锡的双手静静叠放在小腹上, 如果不是面色已经呈现出死后的青白,他这副样子倒像是睡着了。
赵长璟沉默凝望他良久, 方才敛眸动手,虽然陈洵说他已经检查过了, 但他还是打算再仔细检查一遍。
这当然不是他不信陈洵的办事能力。
无论是曹书还是陈洵都是他手上一把一的好手,可他知道这世上有些毒不是死后立刻可以查看出, 而他绝不相信何丞锡真的会因为辛劳暴毙。
他的死绝对有问题, 只是现在还不清楚这个问题在哪。
赵长璟从前在大理寺任过职,也见过不少尸首, 跟着那些年老有经验的仵作学过怎么检查, 口、鼻、手指……他把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过了,还是找不出一丝问题, 何丞锡的身上干干净净的, 没有一点伤口, 就连经脉也都完好无损, 断绝了谋杀和中毒的可能。
难道真是因为太过劳累才会暴毙?赵长璟站在棺木旁拧眉思索, 又觉得不可能。
太巧了。
怎么会这么巧,就在何丞锡取得重大线索就快突破私盐案一事的时候,他突然就“辛劳暴毙”了,可如果不是下毒,经脉又都俱全的情况下,怎么才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去世呢?
天色越来越暗了,屋中已经一点光都没了,烛火摇晃,衬得灵堂越发阴森可怖,可赵长璟依旧站在棺木边,并未离开。
他沉着冷寂的眉眼,看着棺木中的何丞锡,静静思索着。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段,那是当初他刚跟老头学针灸的时候他说的一段话。
“小心点,人体穴位那么多,可不是每一处地方都能扎,你要偏一点,活穴都能变成死穴!”
赵长璟眸光微动。
两刻钟后,就在外面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也终于在风府穴发现了极小的一个针眼,白色绣鞋踩过门槛,赵长璟把何丞锡的尸身重新放好之后就直接转身跳窗离开了灵堂。
站在窗外。
透过那明晃幽暗的烛火可以看到是那个叫佩兰的丫鬟回来了。
烛火昏暗,照出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她好似并不惧怕这样可怖的场景,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棺木前查看何丞锡的尸身,赵长璟在窗外站了一会,眼见那个丫鬟只是整理何丞锡的尸身并未说一句话,知道不会再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之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立刻去找顾姣,而是先去了何丞锡的房间和书房。
……
夜深了。
最后一丝光亮都被抽离了,只留下深沉漆黑的夜,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今晚无星无月,风都透着一股子汗津津的腻味。
大暑之后的日子是越发炎热了。
顾姣就算带着杜南兮给她的寒玉也觉得浑身不舒服,她穿着一身夏日的薄衫坐在屋中,她回来已经很久了,四叔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内心焦急不已,虽然相信以四叔的本事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出事,但她还是紧张地坐立不安,到底没法再坐下去,她在房间里焦急地踱起步,嘴里还一个劲地念叨着,“怎么还没回来?”
弄琴被她转得头晕,正要劝她坐下歇息。
忽然听到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丫鬟,她正要出声训斥就看到四爷正大光明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院子里的灯从他背后照过来,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进来得如此坦然,以至于主仆俩都愣住了。
赵长璟长身玉立,手按在门上,正要跨过门槛进来,看着神色怔怔的两人,不由笑着挑眉,“怎么这副表情,很意外?”
话是对着顾姣说的。
然顾姣一时震惊太过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弄琴先回过神与他问好,赵长璟抬手让人不必多礼,正要跟顾姣说话就看到她涣散的目光终于聚拢,不等他说出一个字,就见她忽然红了眼眶一脸担心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笑了笑,想跟从前似的伸手把人抱到怀里。
但一想自己先前才碰过何丞锡的尸体忙收回手,还偏了身子,躲开了顾姣的拥抱。
还是第一次被四叔这样躲,顾姣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四叔,纤长细密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在她那雪白的脸上投落下两片浅浅的阴影,不过很快她就听到四叔跟她解释了,“我刚碰过尸体,身上脏,先别碰我。”
陡然听到“尸体”两字,顾姣瞳孔微睁,脸都变白了,虽然刚才她也去了灵堂,但祭拜和直接触碰还是不一样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四叔的手上。
赵长璟也知道她怕这些,让她先去坐着,他则去一旁洗手。
顾姣犹豫了下,还是没去坐着,而是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赵长璟洗手的时候,她就站在他身边把架子上的帕子拿在手上,等人洗完,她主动给人擦手。
赵长璟低眉看她。
看着她神色认真地替他擦拭手指,“不怕了?”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顾姣没抬头,依旧垂着眼睛一根一根仔细擦拭着,“何大人是好人,好人就算变成鬼也不可怕。”
很孩子气的话。
赵长璟却因她的话心情轻松了一些,他把擦干净的手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四爷,您把外袍脱下,奴婢去给您熏下。”弄琴站在一旁垂着眼睛说。
赵长璟轻轻嗯了一声,单手解下外袍递给弄琴,等她拿着外袍出去熏香,他牵着顾姣的手走到窗边坐下。
外头天气很闷。
不过屋子里有何府下人送来的冰块,倒也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