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夏交接之际,都会有一场围猎。于朝堂而言,暮春围猎是为振奋朝臣、稳定朝野。于后宅众女眷而言,暮春围猎亦是一场众人难得聚首的盛事。
崔书窈和裴景先尚还留在京城,她若不去,岂不是更在崔书窈眼前坐实了她和谢纾不合之言。
这次围猎明仪定然是要跟着谢纾一道去的。
明仪默默盘算着,上回在马球赛上丢的面子,怎么也得在围猎之时找回来。
学会骑马也算是其中必要的一件。
如是想着,在由谢纾服侍着清洗完后,明仪随谢纾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
她生得秾艳,又偏爱穿繁复褶裙,平日惯是瞧着骄矜美艳。如今褪下裙装,换上骑装,又把长发高高盘起,倒让人瞧出几分英气来。
换好骑装,挑了马具,二人便去了皇家马场。
其实皇宫御马场也能练马,且离宜园近,过去更方便。只是御马场到底不比特设的马场空阔好施展,且御马场养的马匹多是野性凶悍的战马,实在不合适明仪。
这才绕了一大程去了皇家马场。
明仪一到皇家马场,便想起上回自己在这里被马追的糗样,往马场门口走了几步,生了几分退却之心。
谢纾硬拽着她进了马场。
进到马场,明仪却是一惊。
皇家马场原本是以细砂石铺就的路面为主,现下竟都换成了柔软的草坪。
学骑马易摔,若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比起摔在细砂石上,摔在草坪上可好多了。
这虽是极小的细节,却处处显着用心。
明仪朝谢纾望了眼,心想:这是他事先命人做的吗?
谢纾没同她多话,只命马奴牵了他事先备好的马过来。
马奴牵来的马,通体乳白,毛发、身姿乃至鸣啼之声,处处都透着不凡。
明仪总觉得从前在哪见过它:“这匹马,似乎是……”
“是臣的。”谢纾道。
怪不得明仪觉着眼熟,原是从前见谢纾骑过。
正如是想着,却听谢纾忽又添了句:“严格来说,这马也不是臣的,是臣父亲的。他离世后,这马便跟了臣。”
父亲?
明仪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谢纾口中的父亲,指的不是苏晋远,而是他的生父谢昀。
谢昀出自谢氏嫡系一脉,同谢纾一般年少成名,惊才绝艳,翩翩君子,原本前途无量,可惜英年早逝,离世时方才过而立之年。
谢昀走的时候,谢纾尚还年幼。
气氛忽冷了下来,明仪忙转了话头:“说起来,这马总该有名字吧,它叫什么?”
谢纾顿了顿,答道:“爱善。”
这马的名字……
谢纾的母亲大名温善,谢昀给自己的马取名爱善,约也是想表达爱妻之意。
温善原是姑苏第一美人,明仪从前倒是听过不少关于温善和谢昀才子佳人琴瑟和鸣的传言。只不过往事已矣,如今的温善已是江南道节度使苏晋远的夫人。
明仪觉得自己在“哪壶不开提哪壶”上实在造诣非凡,一时有些尴尬,低头不语。
谢纾倒没怎么在意,只道:“爱善性子温顺老成,不似双耳那般跳脱,殿下尽可放心试骑。”
话虽如此,只明仪心中还是有一丝犹豫,站在爱善身旁久久未动。
谢纾见她如此,轻叹了一声,对她道了句:“闭眼。”
明仪依他所言闭上眼睛。
刚闭上眼,手臂上传来一阵稳劲的力道,紧接着脚尖一空,她被谢纾提了起来。
再睁眼时,她已经和谢纾一块坐在了爱善的马背上。
明仪自马背上向下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心慌气短,闭上眼。
谢纾从她身后牵着马绳,轻声道:“不会有事的,无需担忧,臣在。”
明仪自背后感受到他温度,缓缓睁开眼。
爱善的步伐很稳不颠,他护在她身后,还有新换的柔软草坪。
似乎真的没什么好怕的。
明仪的背贴着谢纾,隔着衣衫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她随着这阵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渐渐的,爱善在谢纾的指引下,加快了步伐。
明仪抬头望向天际,春日艳阳透过笼罩在侧的厚重云层,散着细碎光晕。
某一瞬明仪想起了许久以前,在把谢纾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很多年后,第一次瞧见他长什么模样时的场景。
长而无尽的宫道上,青衫素袖,清雅隽永。明仪自不远处的城墙上向他看去,问:“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