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超宫中浸淫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厉害着呢,一见慕卿凰这般神色就“哎呦”了一声,“郡主可是在长宁侯府吃了气了?”
“嗯?”慕荣放下青玉狼毫笔看向慕卿凰,“凰儿,坐到父亲身边来。”
“哎。”慕卿凰起身,到了炕边,看着慕荣缓缓跪到了脚踏上,手摸着慕荣的腿道:“父亲,女儿要和离。”
慕荣顿了一下,摸了摸慕卿凰的头,没有问别的,直接道:“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慕卿凰在吕氏那里没有哭出来,在这里,手摸着父亲温热的膝盖却哭了。
这是她的父亲啊。
睿智,宽容,仁慈,却在建元二十五年病故于敦本殿。
只是一场风寒罢了,却要了父亲的命,但她猜想又岂是一场风寒那么简单呢。
建元二十五年的金陵风起云涌,父亲之死,没有那么简单,然而她只是一个女子罢了,无权参与朝政,无从得知更多隐情。
“那就离。本宫的朝阳郡主要和离那便离。”慕荣慈爱的望着慕卿凰。
“谢谢父亲。”慕卿凰破涕为笑,难为情的用袖子擦去无用的泪水。
“自你懂事起就很少见你哭鼻子了,那陆瑁却惹得你朝父亲哭诉,他当真该死了。”
慕卿凰摇头,“也怪我自己不好,自己给自己圈地成牢。”
“你性子里的执拗不知随了谁呦。”慕荣笑着给慕卿凰擦泪。
“是随了父亲。”慕卿凰用脸噌着慕荣的膝盖,孺慕的依偎。
慕荣的心为之软的一塌糊涂,膝盖以下麻了也没有动。
少顷,慕荣给孟德超使了个眼色,孟德超会意便要出去让人查郡马,慕卿凰抬起了头,“父亲,不要费心去管他了,我只想要和离,从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足矣。”
慕荣懂了慕卿凰的意思,无奈道:“你呀。父亲给你出头那是应该的。”
“他小小一个从六品小官,动用父亲对付他,那是抬举了他,别因他惹得御史弹劾父亲,父亲,我只想和离。”
“好,听你的,父亲也相信凰儿会处理的很妥帖,你要记着,你是本宫的朝阳郡主,身份贵重着呢。”
“嗯。祖父那里还请父亲帮着说说,这门亲事毕竟是祖父定下的。”
慕荣沉吟片刻道:“你的姐妹堂姐妹们都联姻的是开国功勋之后,为的就是笼络人心,原本该是长宁侯世子才配得上你,可长宁侯世子风评恶劣,你又厌恶他,你祖父不忍害了你,这个时候陆瑁就入了你祖父的眼,十岁就中了案首,坊间赞他是神童,长的也是一副观音坐下童子的模样,你祖父就定下了这桩金童玉女的姻缘,毕竟陆瑁是长宁侯陆炳的侄子,谁曾想……罢了,和离就和离。你轻易不开口,你开了口,那便是你实在和他过不下去了。”
“谢谢父亲。”慕卿凰既感激又感动。
“你既进了宫,就去给你祖父磕个头去吧。”慕荣道。
慕卿凰想了想道:“父亲我现在不去,待我把决心告诉祖父,再去拜见祖父不迟。父亲借我一队锦衣卫可好?”
“你想做什么?”慕荣忽的警惕起来,“不让父亲给你出气,莫非你想自己出气?”
慕卿凰连忙摇头,“不是为了出气,是为了了结。”
☆、第18章 进击的陆玖(十六)
皇城内,从建元门到承天门这条朱雀大街上,中央官署都设于此,左边有五军都督府、京卫指挥使司、锦衣卫指挥使司等,右边有六部、六科、都察院等,左武右文,壁垒分明。
无战事时,身为中军府掌军纪的都督佥事,陆炳每日大多时候便在签押厅和下属同僚喝茶唠嗑。
中军都督府,陆玖也是常来的,谁让他爹老大了才得他这一个儿子,稀罕的了不得,他会走路叫人的时候就被他爹抱着来上值,他爹有事要做的时候就扔他在都督府让人看着,只要不出都督府,随他去哪里逛,没事的时候他爹还抱着他去各处窜门。
就这么着,也没人参他爹渎职,盖因他爹不贪权之故,以他爹的功勋,圣上原准备让他爹做后军都督的,他爹却上折子辞官,说是想回家过点含饴弄孙,富贵闲人的日子,圣上笑骂他爹没出息,儿子才几岁就想孙子了,想得太美,私下里他爹又去见了圣上一回,没脸没皮的说要回家生儿子,一个儿子太少了,又让圣上骂了一回,却终是没同意他爹辞官,给安排了个都督签事的官,管军纪的,无战事时,还算清闲,他爹万分纠结之后就同意了,圣上见此又笑骂了一回。
结果,不知他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自锦衣卫设了诏狱以来,功勋卓着的开国功臣死了一半了,他爹屁事没有。
闲话家常的时候,爷俩吃着卤肉就酒,他就问他爹是不是当初看出什么了,所以才要辞官的。
结果他爹就笑着说,当时真没想那么多,打仗的时候杀人杀怕了,倒不是畏惧敌人,而是怕了杀人,那些血流成河,尸体遍地的场面,令他腻歪,令他心里难受,终于取得了胜利之后,他是真想回家生儿子的。
半辈子只得了他这一个儿子,他爹心里是有道坎的,他爹觉得是因为自己造下的杀孽太多,老天爷才不肯多给他儿子,不给儿子多给女儿也行啊,结果他爹纳了不少妾,却只有他娘生下了两女一子,后头他爹心灰意冷还是怎么的,就把那些妾都给了金子遣散了,转而每年节庆都给穷人施咒赠药做好事。
他爹不是最聪明的将军,却是运气最好的将军,战争再起时,他爹临出发前就叹着气对他嘀咕,这一次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也罢,马革裹尸也是一个将军最英雄的结局。
死在战场上,他爹不悔,那也是每一个战士自从军那一日起就有的心中觉悟,然而,他爹的一世英名却被陆炅毁了。
吊死在军中,还被人造谣是畏罪自杀,那种窝囊的死法,他爹若像他一样英灵不散,一定会气的变作厉鬼吧。
望着这熟悉的签押厅,陆玖双拳一握又松开,脸上带着笑就大步走了进去,兴冲冲的大叫,“老爹!”
这么大声的叫“爹”,惊的正和左军都督府断事廖升吃酒的陆炳筷子上夹的卤肉都掉了,抬眼一看是他亲亲的儿子,就笑骂道:“兔崽子,吓爹一跳。”
接着就举起白瓷酒盅“嗞嘎”扭了一口辣酒,往炕里边挪了挪屁股,斥骂道:“兔崽子,叫人,连你廖叔都不记得了,坐下,吃饭了吗?”
陆玖先拱手道了一句“廖叔好”,又看着他爹笑道:“吃了。”
廖升也是从小看着陆玖长大的,见陆玖看着他爹傻笑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忍俊不禁,“你小子怎么回事,看着你爹傻笑什么?”
陆玖就笑道:“我爱我爹。”
“噗——”的一声,陆炳喷了对面的廖升一脸酒水。
廖升愣了一下,一抹脸,踹了陆炳的臭脚丫子一下,笑骂,“你这嘴臭死了。”
陆炳老脸通红,看着自己儿子,抬脚就踹,陆玖哈哈笑着退后一步,“爹、爹,你别恼,我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