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要给师父报仇,他就觉得茫然。
因为他什么线索也没有。
以师父的身手,即使重伤未愈,寻常人等也难以伤他,剑阁弟子们人人都对掌教推崇备至敬爱有加,自然不会犯下这等忤逆之事,这样一来,他只能把目标锁定在那日锁云台上铩羽而归的江湖人士。
他不知道的是,江湖人也锁定了他。
就在他耽在藏秀楼的几日里,江湖上的传闻愈演愈烈,愈传愈奇。
说剑阁有一名高足,姓沈名墟,此人曾大败青云观冲凌真人,是位武学奇才。这位武学奇才私下里与魔教凤隐暗通曲款,情意绵绵,这件丑事后来不知怎么的被剑阁掌教风不及得知并证实,风不及要沈墟与凤隐断绝往来,沈墟鬼迷心窍,悍然不从,怒而弑师,最终叛出剑阁。沈墟下山后,仗着剑术精绝,四处找人比武切磋,前些日找上了落霞山庄庄主楚惊寒,赢了还不算,还要砍下别人一条手臂来作纪念,当真是一个横空出世的小魔头!
“小魔头”当然不知道这些个有关他的传言,他正在为如何摆脱玉尽欢而忧心忡忡。
这日夜间,疏星初升,下弦月弯弯地嵌在漆黑的夜幕上。
玉尽欢一袭雪青色广袖长袍,拎了酒,沿着荷塘缓步而来,空气中满是荷叶的清香,他乘兴而来,荷塘尽头那扇高高支起的纱窗遥遥见他过来却闪电般放下。
玉尽欢有点不高兴,他一高兴他就要使坏。他唤了胡媚儿过来,低声吩咐了一句。
然后就坐在庭院里的石桌边,敲着手指等待。
等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姓沈的小呆子就气呼呼冲了出来,白玉般的脸上飘了两朵可疑的红云。
“怎么了?”玉尽欢笑嘻嘻地问。
“是不是你,你……”沈墟越恼,越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我怎么?”玉尽欢偏还学他的语气。
沈墟深吸一口气:“是不是你叫他们在我窗下做,做,做……”
玉尽欢眼里的笑意越发明亮了:“做,做,做什么?”
沈墟嘴巴一抿,不说话了。
他方才在屋里远远瞧见玉尽欢前来,立时落窗关门,正打算躺下就寝,忽听窗下有窸窣动静,原本并未在意,可渐渐的,动静变大,时不时传来女子吟哦,男子粗喘,情到浓时更是唱骂不绝,放浪形骸,直教人听得无地自容。
前几日住着没遇到过这种事,今日玉尽欢一来,这一对男女就跟约好了似的赶到眼皮子底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在捉弄他。
“哥哥不过是想和你喝杯酒。”玉尽欢从怀里掏出两只翠玉琉璃盏,轻轻搁在石桌上,“我这般殷勤主动,真诚待你,你却总是拒哥哥于千里之外,委实教人伤心。”
一言不合,就垮下脸来。
他笑的时候便如春花灿烂,眉间恍若拢了一世繁华,不笑的时候就清冷寂寥,满脸写着浮生如梦为欢几何。
沈墟从不知道,一个人笑不笑,竟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他回想这几日相处下来,玉尽欢虽然时时坑他扰他作弄他,但总是笑脸相迎,温声细语,吃穿用度也从不短他,确是真心待他。
反观自己,冷言冷语,避之唯恐不及,还总想着悄悄溜走,也确实令人有些寒心。
这么一想,他立马忘了方才被迫听了场活春宫的羞愤,乖乖在石凳上坐下。
玉尽欢面色转喜,给他俩各斟了一杯酒。
沈墟望着杯中酒,有些为难,虽然他人已经离开了剑阁,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剑阁弟子。
既是剑阁弟子,自然要守剑阁门规。
“我不能喝酒。”沈墟于是低低道。
玉尽欢望过来:“为何?”
沈墟沉默了一阵,眼睛看向荷塘里升起的乳白色的薄雾:“不为何。”
这句“不为何”中包含了无限苦涩,他已不能时时刻刻将剑阁挂在嘴边。
竹叶青甘冽,酒香扑鼻,玉尽欢端起琉璃盏,一饮而尽,懒洋洋把玩着空杯,问:“你此生从未饮酒?”
沈墟道:“喝过的。”
“那为何从前喝得,现在喝不得?”玉尽欢轻轻哼笑,“还是说,与旁人喝得,与我就喝不得?”
听他语气,似有不悦,沈墟蹙起眉尖,本想说之前那次是被人强迫,但他打从心底里不愿提及此事,也就默然不答。
玉尽欢等了一阵,没等到解释,“嗒”一声将酒杯放回到石桌,霍然起身,冷冷道:“连杯薄酒也不肯赏脸,如此看来,沈大侠是不想交玉某这个朋友了,玉某也不好再一厢情愿强人所难。”
他一挥衣袖,竟是要走。
也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沈墟竟伸手拉住了他。
只轻轻地拉住了一小片衣角。
玉尽欢似乎就在等这一刻,他立时停下了,转过脸时脸上已绽开了奸计得逞的笑容:“看来墟弟还是认我这个朋友的。”
竟然是欲擒故纵!
沈墟一时无言以对,无奈地抬头望着他。
此时,风很轻,吹动枝桠,清淡月光自那棵大梧桐树的枝叶间漏下,漏在两人的面上,晃动的衣衫上,和如水的眼睛里。
沈墟仍拉着那片衣角,玉尽欢轻轻扯落他的手,放置在石桌上,将那只装满了竹叶青的琉璃盏塞进他的手心。
沈墟蜷了蜷手指,心想,玉尽欢的指腹比酒盏更凉。
作者有话要说:花意浓:谁要当这个神经病的小心肝呀!免费送姑奶奶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