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出火折子, 把屋里的几处油灯都点上。
屋子里亮了起来, 摇曳的灯影消失不见。
傅娇坐在床上,双手环抱着膝, 低下头。
“又梦到什么了?”玉菱坐在床边, 轻轻拍着她的背, 安慰道:“梦都是假的, 现在没事了。时间还早呢,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傅娇没了睡意,她抬手摸了摸额头,大口喘息着让乱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她疲倦地摇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不了,睡不着了。”
“那可要传早膳?”玉菱侧过脸,看着她苍白的脸问:“还是要再睡一会儿?”
她双眸瞳孔涣散,没有焦点,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在看。
“姑娘?”玉菱又唤了一声。
傅娇回过神来,望向窗外道:“我想去看看文茵。”
玉菱愣了一下,道:“这事要去禀报陛下。”
傅娇应了声,玉菱便马上出去找人到紫宸殿传话去了。
傅娇醒了,万象宫便忙碌起来,宫人忙着给她准备早膳、熬药、端水洗漱。
她现在每天要吃很多药,滋补的、养胎的,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傅娇皱着眉将药喝下,饭就没什么胃口吃了。
刚放下碗筷,去紫宸殿的宫人回来了,她传回了李洵的话:“陛下让我们陪姑娘一起过去。”
傅娇点点头,任由她们捧来厚厚的斗篷,一层一层给她套上,最后还塞了个暖炉在她手中,才拥着她前往中宫。
许是早就得了李洵的旨意,这一次守卫并没有拦她,直接就放她进去了。
宫里很冷清,路上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是路上没有什么人。
傅娇在门口踟蹰片刻,才缓缓向前走。还未至殿中,便见廊下有两抹身影。虽然离得很远,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陈文茵。
她穿着一身蓝色襦裙,头发没有挽,长长的披散在身后,发顶一点饰品也没有,清清爽爽地站在廊下。
嬷嬷见她衣着单薄站在廊下,伸手接着檐下的雪,心疼得不行,手捧着斗篷跟在她身后:“好茵茵,快把斗篷披上,等会儿别着凉了。”
她转过脸,调皮地朝嬷嬷抛开,银铃般的笑声在廊下荡开。
傅娇心口激荡,她从没有听到她这样肆无忌惮地笑过。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提步往檐下走去。
“王妃?”嬷嬷看到傅娇,转过脸定定地看她,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否认错。待发现来的人真是傅娇,忙跪了下去,以额伏地道:“王妃。”
傅娇颤声:“嬷嬷起身。”
越过嬷嬷,她看到站在身后的陈文茵,她歪着脑袋打量傅娇,眼神中闪烁着疑惑的神色。
傅娇缓缓眨了眨眼,朝她伸出手:“茵茵。”
陈文茵脸色骤变,犹如受到惊吓一般,立马躲在嬷嬷身后,借着她的身子遮挡自己,只用眼睛戒备地看着傅娇。
嬷嬷心疼地转过身,把陈文茵搂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她不是坏人,她是端王妃,以前和你最是要好。你不记得了吗?”
陈文茵却不听,捂着耳朵转身跑进屋子里。傅娇朝她追过去,看到她进屋后便缩到床后的角落里,双手环膝,头深深地埋入臂弯里。
寒冬腊月天,突然坠入冰窖,全身骤寒,傅娇捂着胸口,声音颤抖得厉害:“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上一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强忍着眼中的泪安抚自己的模样清晰可见。
现在她却什么都忘了,竟连她也不认识。
她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傅大人遭受意外之后,消息传回宫里,她听说了,便想去见你,但皇上禁了她的足,不许她踏足万象宫。那一日她去紫宸殿求皇上让她去万象宫,我因为有事脱不开身,便另让了两个宫人陪她过去。”想起那一日的场景,嬷嬷便痛心疾首,总是懊悔若是她卸下手里的事情陪同她过去,或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她浊泪滚滚:“回来之后人似乎被吓傻了,听说他在紫宸殿碰到了皇上责罚宫人的场面,回来发了两天高烧,我传太医,她怕惊动皇上,不许我们叫。后面几天都退不下热,我便豁了出去传太医,结果晚了,来不及了。太医说高热烧坏了脑子。从那之后她便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样,渐渐认不得旁人,什么也不知道。”
傅娇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根本发不出声音。许久才爆发出一声痛哭。
嬷嬷吓得止住了泪,连忙安抚她道:“王妃不要太伤心,娘娘病中仍惦记着你,教老奴去劝慰你一二,只不过皇上不允许,这才作罢。她若是健全,恐怕也不愿见你为她如此悲痛。”
傅娇闻言一震,心中更是难过。她转过身,茫然地看着陈文茵缩在一团小小的身影。
“其实这样也好。”嬷嬷强忍着心中的万分悲痛说:“她和皇上不知为何,闹得难堪,那段时间她总是忐忑不安,夜里总是梦魇惊醒,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她只有四五岁孩子的心性,虽然认不得人了,但她再也不用活在惶恐之中。”
傅娇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有热泪滚滚而下,滚过冰冷到麻木的脸,落到唇边。
嬷嬷握住傅娇的手,含泪道:“天气冷,王妃不要在此处久待了。您万万要保重身体,娘娘在后宫之中唯有您做依傍。若您有个三长两短,谁又能记得一个痴傻的皇后?”
这话中肯,傅娇慢慢止了泪,紧紧地拢着斗篷,道:“好,只要我还在京城一天,便不会让她受人欺负。”
傅娇心中煎熬如沸,脑中轰然乱着,茵茵所遭受的委屈全然是因为所受,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她。若不是她执意要去万象宫探望她,便不会去紫宸殿,更不会被吓成这样。
嬷嬷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再没说什么,所有的嘱托都在交握的手中。皇上念旧,留着一个痴傻的皇后在中宫,不代表十年,几十年还会留下她。嬷嬷人微言轻,连李洵的面都见不到,根本没有办法揣摩上意。
陈文茵的将来要如何,全系在李洵一人身上。若是他不管不顾,日后陈文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傅娇目光贪恋地在陈文茵身上流连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对上她惶恐不安又充满戒备的眼神,她就恨得几乎要怄出血来,紧紧地攥着斗篷上的狐毛,反握了握嬷嬷的手,这才转身离去。
白天傅娇刚去找了陈文茵,晚上李洵就来了。
“你家姑娘呢?”李洵声音压得很低,许是怕傅娇睡着了,刻意压下。
玉菱躬身回答:“禀陛下,姑娘已经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