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了,她昨夜喝多召了偏殿的郎君侍寝……
姜妁极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至于扭曲,一边转头看向居高临下,如同把妻子抓奸在床而气势汹汹的容涣。
“世人皆传,丞相容涣最是君子端方,如今却擅闯公主闺房,君子?瞧着也不过如此!”
姜妁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旁的男侍见她久没动静,以为她心有不满,便忍不住开口讽刺道。
却在话音刚落的下一瞬,挨了姜妁结实的一耳光。
“殿下…”他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姜妁,他近来颇为得宠,前几日公主还曾为他与皇子起争执,却没想到今日也能为了个容涣动手打他。
姜妁这一掌格外用力,连她的手都疼得发麻,更别说挨打的那张脸了。
只见姜妁满眼森冷的看着他:“滚。”
“小的,小的告退……”男侍如蒙大赦,立马手脚并用的往床下爬。
他不敢看盛怒的姜妁,只能用惊疑不定的眼神一下一下的在容涣身上来回逡巡,一边在遍地凌乱中捡起自己的衣衫,甚至不敢穿戴好,便要光着膀子冲出寝殿。
却在跑过容涣身边,临跨出门槛时,突然身形僵直,下一瞬粘稠的鲜血从他脖颈间喷溅而出。
他身形微晃,蹒跚着回头,鲜血从他捂着脖颈出的指缝一股一股的涌出,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容涣,嘴唇无声的开合着。
当他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时,灰败的眼瞳里倒映着容涣似笑非笑的脸。
容涣藏在袖中的手一甩,一把光洁如新的匕首落在地上,他依旧朝姜妁笑得温润:“他这般衣衫不整的跑出去,恐会令公主妄遭非议,臣先斩后奏,望公主恕罪。”
“只是还要麻烦殿下的宫人收拾收拾此处的腌臜。”
姜妁一直都知道,容涣从来都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却不知道他也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
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非他袖口沾染的血色刺目,断不会有人相信他方才毫不留情的将一人斩于刀下。
不过是个打发闲时的玩意儿,姜妁并不在意容涣如何处置他,摇铃唤来宫人将那具还在潺潺渗血的尸首拖走,又问他:“老师这会儿来公主府,难不成便是为了杀本宫的男侍出气吧?”
“殿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又经一夜春宵,没注意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实乃常事,还望殿下谅臣贸然前来,皆因臣与旁的学生已在南书房等候多时,偏公主久久未至而不能教习,未免耽误其他学生进度,臣不得已而为之。”
容涣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说话间也是笑意不减,姜妁却硬是从中听出了那么点阴阳怪气。
藉此,姜妁终于确定自己确实已经死了,死在容涣的刀下,死在自己对他始乱终弃,和别人成亲的洞房花烛夜,死在凤栖宫的熊熊烈火里。
却又不知因何重回十六岁。
她十四岁入太学,十六岁入容涣门下读书,习四书五经,学/运筹帷幄,十七岁便因和亲鲜卑没能继续,如今容涣还能亲自来公主府揪她去读书,便也只能是她十六这年了。
姜妁披衣而起,赤脚踩在冰凉的汉白玉地砖上,行至另一侧的美人靠边坐下,侧身靠着椅背,抬腿屈膝踩在榻上,另一只脚垂在地上,凌空轻晃。
容涣的视线紧追着那双素白的足,看着一只隐在长裙之下,另一只在嫣红的裙摆间晃动,那一抹凝脂若隐若现。
“烦老师走这一趟,不过本宫今日身子不适,缺勤一日也无甚大碍吧?”姜妁望着窗外连天的荷塘,湖水波光粼粼,映在她脸上晦暗不明。
她怒意未消,说着话也是面无表情,在湖水粼光的映衬下更显冷漠肃杀。
等了半响没得容涣的回应,姜妁正要偏头去看,便觉脚下一暖,身旁多了抹高大的人形。
容涣正佝着脊梁,低眉敛目的单膝跪在脚踏前,一手执着她光裸的足,用自己的衣摆拭了拭足底,将散落在一旁的罗袜捡起替她穿好。
声音柔得能化成水:“殿下风寒未愈,不可贪一时凉爽。”
姜妁垂眸,眼前是容涣头顶近在咫尺的玉冠,往前是他的脊背,望着他极尽温柔的动作,脑中控制不住的开始浮现前世弥留之际,他那癫狂不似真人的模样。
她忍不住开始回想,短短四年的功夫,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将这般一个温润如玉的人活活逼成了疯子,却下意识忽略了这个“温润如玉”的人前不久才手起刀落宰了她的男侍。
姜妁重活一世,再清楚不过十六岁的自己有多想将端方君子的容涣拉下神坛,看一看他那一本正经的皮囊下的另一副模样。
照着记忆中,容涣应当便是这一回,不慎撞破十六岁的姜妁与男侍荒唐,在盛怒之下杀了男侍后,却反被她勾着上了床榻,从此泥足深陷,一发不可收拾。
但如今睁开眼的是二十岁的姜妁,万不会再犯十六岁时的错,既是神仙,就让他好好待在仙班吧,她可不想再见识一次堕魔的神是何模样。
姜妁抽回自己的脚,别开身子冷冷淡淡道:“男女授受不亲,老师还是注意些好,本宫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倒是不好坏了老师一身清名。”
却没想到,这一回她打定主意要与容涣井水不犯河水,他却欺身攀了上来。
容涣动作来得突然,姜妁几乎慌乱的抬起脚踩在他胸前,挡住他躬身靠来的动作,得了喘息的功夫,便故意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颀长的身形:“从前本宫百般邀请不成,这回老师是要自己向本宫献身不成?”
若换成以往的容涣被姜妁这般露骨的调侃,便是心底再蠢蠢欲动,也会耐着性子装一装矜持,可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住八风不动的姿态了。
前些时候,容涣被派往贺兰山处理黄河洪涝,昨日半夜才回京,而后便听幕僚说永安公主为了个南风馆的男侍与六皇子起了争执,被建明帝当众训斥,因有大太监傅长生从中周旋,才免受幽禁之苦。
容涣立时便坐不住了,他是知道的,姜妁虽表面玩得荒唐,却极有分寸。
六皇子好男风人尽皆知,偏他母妃良妃出身武将世家,其父兄至今还持虎符镇守边关,就因他绝无继位的可能,又背靠雄兵,必然是众皇子的拉拢对象,姜妁有野心,自然也无法免俗。
玩物便是玩物,倘若因一个玩物而坏了这么多年的精心部署,那只能证明,她对玩物上了心。
本想按耐着心神,等今日下学后再与姜妁细商,可他在南书房左等右等,半晌不见她人影。
待他推开殿门,瞧见一室凌乱时,嫉妒和愤怒几乎将他整个人啃食殆尽。
而在容涣看到那个男侍的第一眼,所有的愤怒尽数消失,他终于知道姜妁为何会一反常态与六皇子起争执。
姜妁拥有数不清的男侍,唯有这一个,与容涣生得足有六分相似。
说不上哪里像,却在容涣看他第一眼时,都惊觉那人仿佛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