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涣脚下不停,一面回答她:“若能得殿下为妻,臣当以金屋藏之,殿下可想进去瞧瞧?”说着脚下便往那幢小楼拐去。
“不去!”哑然于容涣的回答,姜妁没想到他当真有娶自己为妻的想法,慌乱的拒绝后,却又不知作何答复,几番纠结之下,两人之间便重归寂静。
容涣听她拒绝,无不惋惜的叹了口气,又听她闭口不言,正要自请唐突时,便听姜妁道:“本宫在世家大族的夫人老爷眼里,风评向来不好,可不是为妻的好人选。”
容涣知她在说什么,笑了笑答道:“无碍,臣家中老母早年不幸病故,也无旁的族亲,流言蜚语不足为惧。”
话音刚落,便听姜妁在身后冷笑连连:“你无老母族亲,却有好友同知,便是朝中大臣亦会在背地里对你指指点点。”
容涣背对着姜妁,看不见她的神情,眼前却自然而然的浮现她那副张扬桀骜的模样,此时也定然如是。
边想着,心中的话便脱口而出:“殿下,您曾经告诉臣,女子的贞洁从来不在罗裙之下,您忘了吗?亦或是您也开始介意那区区一点落红?”
姜妁嗤笑出声:“那是什么东西?也能值得本宫介意?”
容涣背着个人却依旧如同闲庭散步,走得坚定又轻快,唇边的笑意温润如初:“既然臣与殿下都不介意,若有旁人长舌,说一句便剜一条舌,说两句便刺一双目,总会有人学乖的。”
姜妁蹙眉,照着他的背心便是一拳,拽着他的发不赞同道:“容相,你治下的手段如此血腥吗?”
容涣吃痛却笑得越发开怀,缓缓道:“世道如此,世人多将女子落红看重逾生命,称那为贞洁,有多少从狂徒手下依靠聪明才智活着出来的女子,却死于世人的口诛笔伐,也有人为保落红而死于乱刀之下,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却宁死不改嫁,有人甚至不慎露出未穿罗袜的脚,便被逼得自缢而死,他们称她们贞洁,赋予她们可笑的贞节牌坊,将枷锁彻底套牢在女子柔弱的脊背上。”
“殿下,您猜根深蒂固的观念能被血腥暴力镇压吗?”
姜妁听着容涣的话心神具震,她原以为只有自己这般想,却没想到竟还有人能与自己心意相通。
又一想,那人是容涣,好像也不足为奇。
容涣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将姜妁放下来,双眼追着她的眸子,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等姜妁不再躲避,才一字一顿道:“殿下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臣永远在您之前,风雨我挡,刀剑我抗。殿下在世人眼中是何模样臣从不在意,不论殿下是什么样,永远都是臣心仪的模样。”
姜妁只觉得自己双眼发涩,忍不住猛地眨眼。
容涣说得那般真诚,可她还是不敢信,一边笑出泪,却一边残忍地说:“我的母后一言一行最是谨守规矩,从不行差踏错,我的父皇口口声声爱她,不过瞧见一个太监从她殿里跑走,便坚定地认为母后背叛了他,甚至认为母后怀胎十月的孩子非他亲生,当着母后和我的面活生生将他摔死,如今查清真相又追悔莫及,却因为不肯堕自身英明,怕他的江山岁月再添昏聩胡涂手刃亲子的污点,至今不肯洗刷母后背负的冤屈,不肯将母后的坟茔迁入皇陵,这就是你们奉为圭臬的爱吗?如果这种肮脏恶心的东西便是,本宫可真不屑要!”
容涣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只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睑,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论殿下是什么样,永远都是臣心仪的模样。”
姜妁长呼出一口气,一把推开容涣兀自往前走。
到水牢,容涣亲自提着松油灯走在前面,一阵阵死水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看守水牢的狱官已经被遣走,只余他和姜妁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牢狱中回响,以及深处传来的,微不可闻的呻|吟声。
隔着牢门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案台,一盏永阳碧螺春静静的摆在一侧,还有热气,升着白雾。
容涣扶着姜妁在太师椅上落座,提着茶壶给她斟了杯茶水。
姜妁端起茶碗浅浅啜一口,便放下不再碰。
容涣从她细微的动作中,敏锐的察觉出姜妁对这一碗茶水的嫌弃,好脾气的笑道:“本不打算带殿下来这腌臜地,是以并不曾准备殿下惯用的雪山银芽,不过一旁煮茶的山泉水倒还算爽口,殿下可要用些?”
听他这自相矛盾的话,姜妁并不作声,容涣却知她所想,径直将茶碗里剩余的茶水倒去,又漱了漱茶碗,才将另一只白玉壶里的泉水斟进茶碗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仍旧是浅啜了一口,容涣却看得出来姜妁对这山泉水并不反感。
姜妁抬起头,对面的水牢里关着个披头散发的人,半截身子淹在腥臭的水中,发出细若蚊吟的求救声。
有狱官站在一旁,握着卷轮的手柄缓缓转动着,水牢里的人随之而动,整个人被拉出水面高高挂起。
四肢被铁链锁紧拉直,无力垂下的头颅随着动作缓缓摆动,露出藏在杂乱发丝中,惨白的脸。
这副凄惨的模样,绕是姜妁也忍不住挑眉,从她出宫到现在三个时辰不到,原先瞧着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竟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容涣敲了敲桌面,问狱官:“杨昭,可有问出来什么?”
那狱官杨昭出自蜀中,脾气暴躁耐性不好,生平最是厌恶哭哭啼啼的女子,偏这女官自打关进来便哭个不停,问什么也不说,用刑时疼得很了也直哭,哭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听容涣问便直摇头,烦躁不堪道:“这事儿可真他娘不是人干的,这女娃儿净会哭,问什么也不说。”
那女官许是真的被杨昭吓得狠了,听见他的声音便直哆嗦,哀哀切切的哭道:“求……大人放过……奴婢吧,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昭顿时心火上涌,当即便是一声暴喝:“格老子的,哭个铲铲,还不快从实招来,你莫不是看到有别个来便以为老子不敢打你嗦?拶指刑老虎凳,说吧你要哪一个!”
他话还没说完,便又把那女官吓得嘤嘤哭起来。
姜妁饶有兴趣的看向那个胡子拉碴的狱官,还不等她多看两眼,便听容涣又道:“贵主还在,注意言行。”
杨昭老早就瞥见那个被黑色兜帽遮得严严实实的人,看身形应当是个女人,又看一眼面上温润,笑得像只狐狸的主子,心下便有几分猜测,当即便收敛气焰,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的应声,连嗓门也低了几分。
“什么都没问出来?”姜妁不理他二人的互动,眼神直直落在那女官身上。
杨昭是个大老粗,头一回听见吴侬软语的女声却不觉得烦躁,生怕吓着她一般,将嗓门压得更底,憨实的应声道:“一开始还喊冤,后来用过刑便说要见相爷,这会儿见着相爷又开始装可怜,也算是什么都没说吧。”
他话音落下,四周便彻底安静下来,气氛渐渐凝滞,连水牢里哭泣不停的女官也不由自主的掩底泣音
“你叫…问书?”姜妁静了半响,突然开口问道。
那女官断断续续的哭声戛然而止,突然像是分辨出姜妁是谁后,猛然开始剧烈挣扎:“三殿下,是不是三殿下!求三殿下救救奴婢吧,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便被丞相大人掳来此处,又是问罪又是用刑,他居心不良啊殿下!”
“巧了,”姜妁笑了一声:“本宫也是被容相掳来的。”
问书凄厉的哀嚎突然一顿,小心翼翼的问姜妁:“您……您说什么?”
姜妁站起身,取下兜帽,缓步走到她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抬起她满是脏污的脸,平静的与她双目对视:“本宫在问你,是谁让你给本宫的婢女递消息,说陛下十五那日没宿在皇后娘娘宫里的。”
问书下意识反驳:“没有谁……”
她话还未说完,姜妁猛地松开她的下巴,嫌弃一般甩甩手,带着鄙视看向容涣和杨昭:“这不就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