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会儿已经离得很近,城门上挤挤挨挨着的,衣衫褴褛的十来个人,还有城墙边的不远处,站着似是在劝说的容涣和杨昭,姜妁看得一清二楚。
她几乎瞬间便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容涣沿途捡回来的,也是他被人一路追杀的缘由。
他带他们回来的原因不得而知,兴许是为了告御状,兴许是为了与那群贪官污吏对峙。
可他们,却在失去一切后,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最为极端的一种方式。
姜妁几乎抖着手,掏出脖子上系着的银色哨子,又长又尖锐的吹了一声。
下一瞬,从四周跃出十来个身穿褐色程子衣的暗卫。
“救人!”姜妁抬手指向城门之上,红着眼眶嘶声吼道。
十五卫尽数往前飞跃。
城门那边响起一声声,声泪俱下的控诉。
“禹州知府余承东,邳州知府方智博,潭州知府马钰……贪污赈灾银两,私贩官粮,哄抬物价,致使九州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加之疫病横行,楚国大地已是尸骸遍野,求皇上开开眼!”
一个楚国,九个州府,十二个百姓,声声泣血,响彻天地。
十五卫的速度已经尽量快,却还是没能赶在那些百姓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之前,将他们救下来。
就连近在咫尺的容涣也只是拉住了其中一人的衣服,那人笑着和他道了声谢,随后破烂不堪的衣服被撕裂,他如同枯萎的落叶翩然向下,血花四溅。
姜妁愣了很久,直到素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殿下……”
她转过身,目光空洞,颊上的泪痕未干。
姜妁抬手拂去眼角沁出的泪,仰起头,正午的日头刺得她睁不开眼。
“这肮脏腐败的朝堂,果然只能用鲜血才能洗净。”
十二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摔死在自己面前,血花在眼前迸溅,断肢残骸铺了一地,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过令人震撼,甚至惊骇。
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建明帝,也在刹那间脸色突变,他一手紧握成拳,因愤怒周身都开始颤抖。
陪建明帝坐在车里的贤妃,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的躲在他身后,血腥气从外飘进车内,她嗅见一丝气味,便忍不住用丝帕掩唇欲呕。
外头有不少路过的百姓围拢过来,对着帝王仪仗指指点点,一开始还没什么人说话,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求皇上主持公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举着拳头喊话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满面怒容,群情激愤,围在建明帝车前,不退也不让。
建明帝只好出来安抚民心。
他站在辕坐上,环视着四周群情激荡的百姓们,他们平日里和蔼的面容被愤怒填满,眼睛里闪烁着怨恨的火花。
更让他心生惧怕的,是有一人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看,像是在质问他,身为皇帝,为何要耳聋目盲,使他忍饥挨饿,使他家破人亡,使无数百姓身陷水深火热。
第27章 本宫喜欢坐在堂下跟他们一一……
建明帝的心直发颤, 他努力别开脸,不去看那一双眼睛,转头向百姓保证,会给这无辜死去的十二人一个交代, 会查清楚他们口中的州府贪污一案, 倘若一旦查明属实, 一定会对其中涉案人员加以严惩, 并火速派遣钦差大臣前往各个州府, 重新赈灾并且安置灾民。
在他的再三保证下, 四周的百姓面色才稍微缓和, 他们不约而同的跪在地上,口中山呼皇上万岁。
建明帝并没有退回车内, 他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禁卫军, 看着他们将断肢残骸一一收敛,鲜红的血迹被草木灰覆盖, 除了空气中回荡的血腥味,一切重归平静。
但他知道,在京城之外的地方,还有比这更惨绝人寰的事无时无刻不在上演,这是他作为皇帝的失职, 是他无能。
回到宫里的建明帝, 一刻也没歇息, 就连西平王和嘉成皇后谋反一事,都来不及计较,将他们一个下了诏狱,一个关在冷宫, 随即便火速诏百官上朝。
“你是说,他最先向容涣问责?”
姜妁倚在水榭旁的美人靠上,素律正隔着冰鉴用扇子给她扇风,京城里不比沧州,沧州的初秋便染上了凉意,而京城中秋老虎却正在肆虐,这气候一番转换,姜妁还险些有点适应不过来。
“是,皇上质问容相,问他为何自贺兰山从京城往返,却没有发现外头的百姓正在经历水深火热,抑或是他发现了却迟迟不上报,问他是不是收受了那几个知州的贿赂。”
说话的是姜一。
“容涣怎么说?”姜妁面无表情,眼眸中也没有旁的情绪,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姜一闷头说:“容相只是解释道,他回京时星夜兼程,走官道途经各州只觉得沿途有些荒芜,并不曾见过有百姓尸横遍野。”
“随后便有其他朝臣替容相解释,有人说,那几个知州必然已经串通一气,他们已经打定主意不让朝廷的人发现,大臣来往必走官道,他们应该是将官道附近的百姓赶去了别处,所以这么久以来一直无人察觉。”
“傅长生一党难道没有趁机动作吗?”姜妁冷声问道。
姜一点点头,又道:“是有大臣趁机提出,请皇上放傅厂督出来,好让他派西厂的人前往各州府查证。”
“殿下,您说皇上会放他出来吗?”素律手下的动作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扇风,一边开口问道。
“这个时候放傅长生出来,只会显得他这个皇帝更加无能,”姜妁露出一抹蔑笑,抬眼便见她养的那只玄猫迈着轻巧的猫步向她走来。
玄猫围着她绕了一圈,最后蹲在地上,将猫尾盘在它自己脚边,歪着头盯着姜妁直看。
“可是如果不放傅长生出来,他的手里便无信任的人可用,他觉得所有人都有可能蒙蔽他的眼睛,除了龙鳞卫和傅长生,可龙鳞卫要护他周全,他能用的只有西厂,”姜妁淡淡说道,她一伸手,那猫儿便伸着前爪,攀着她的指尖不放,连尾巴也蠢蠢欲动的想缠上来。
姜妁伸手将它捞在怀里,一边说:“所以,即便他再生气,也会将傅长生放出来。”
“容涣的解释过于牵强,一时半刻,他很难再相信他,今日这般,对任何人来说,都过于震撼,更何况他还是这天下之主,他的百姓,就这么活生生的在他面前自尽,他咽不下这口气。”
“那我们该怎么做?”姜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