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出京前要带走那贱人的棺椁,她恐怕早已经心知肚明,却还要利用朕的愧疚之心,野种!野种!”
若非还浑身无力,建明帝几乎要爬起来跳脚怒骂,单从他面上狰狞的神色,便能看出他真是恨不得将姜妁千刀万剐。
建明帝拼死从龙榻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几案旁边,从暗格出取出一卷画来,展开来看,上面明眸皓齿,笑容端庄优雅的赫然便是先皇后白菀。
他两眼发直的看着画中人,口中念念有词:“白菀,白菀你凭什么入土为安,不许!朕不允许!”
说罢,便将那副画撕个粉碎,一把撒入一旁的水缸里,神色癫狂的嘶吼道:“传朕旨意,先皇后白菀,为后不贤辱没圣恩,浪荡无耻祸乱后宫,褫夺封号,宁国公养女不教,败坏门楣,念其劳苦功高,降爵为侯,白氏女子永世不得入宫!”
“是,”傅长生轻声应道。
在他快要走出去时,建明帝突然叫住他:“还有,朕不许白菀入白家祖坟!”
“回皇上的话,那只是一座衣冠冢,”傅长生站在门边躬身回话,身后的月亮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是啊,白菀一把火将自己烧了个干净,唯剩的骨灰,估计也都随着南静殿的修建,混入砖墙泥瓦中,不见分毫,又哪儿来的入土为安呢。
建明帝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却仍旧冷笑连连:“朕就是不许,她不配!”
傅长生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这一次建明帝没再叫停他。
他正死死瞪着撒入水缸中的碎纸屑,随着殿门的关闭,他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猛然伸手在水缸中一番摸索。
水缸里的鱼被他惊得跳了出来,干枯的莲叶枝干寸断,水溅出来,将他的衣服湿透。
半响,建明帝无力的滑坐在水缸边,双手空荡荡的垂着,他什么也没有摸到,白菀遗留下来唯一的一副画作,再也没有了。
第46章
傅长生从寝殿出来, 走过抄手游廊时,遇见一位正在等他的宫女。
“娘娘托奴婢来问,事情进展的可还顺利?”
那位隐在暗处,看不清容貌的宫女轻声问道。
傅长生并不看她, 抬头望向西垂的月亮, 冷漠的声线中带着淡淡的讽刺:“娘娘不该多此一举, 万一事情败露, 咱们谁都活不成。”
那宫女似乎料到傅长生会如此, 甚至轻笑了一声:“娘娘的意思是, 皇上总不能一直服用那丹丸, 如今还好,等日后皇上表现得再明显些, 可就会被太医院的人瞧出来了,反正广明都得死, 不如用他的死做点有用的事儿,您说呢厂督大人?”
傅长生听她说完, 神情越发冰冷,抬脚便往外走,想了想又停下来,眼神轻轻的落在她身上:“咱家喜欢听话的合作对象,娘娘若是再这般自作主张, 咱家便会重新考虑了。”
那宫女没再说话, 阴影中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待傅长生走远,她才走出暗处,脚步匆匆,往深宫走去。
次日一早, 建明帝因病罢了早朝,傅长生来时贤妃正围着建明帝团团转。
见傅长生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件,便笑吟吟的问:“是永安的来信?”
她这一句话,让原本有些和煦的气氛陡然将至冰点,建明帝的脸更是直接板起来。
贤妃却似有不觉,起身盛了一碗甜羹,放在建明帝面前,蹙眉道:“臣妾听太医说,皇上这是怒急攻心,忧思成疾,这容大人您也关了这么许久,本就没甚大错,怎不将他换来替您分分忧呢,容大人不在,满朝琐事均由您一人操办,可不就得病倒了?”
她说了半响,却不得半分回应,才后知后觉的看向建明帝。
一眼便撞进他冷如冰霜的眼眸中,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眼中下意识流露出恐惧。
见她怕,建明帝才转眼看去别处,端起甜羹喝了一口,才道:“后宫不得干政,贤妃莫不是忘了?”
“臣妾知错,”贤妃战战兢兢的往下跪,再一次认证了,白菀当真是建明帝心中不可言说的逆鳞。
“知错便好,回去闭门思过吧,”建明帝看也不看她,面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臣妾遵旨,”贤妃垂下头,贝齿将唇肉紧咬。
待贤妃走后,建明帝平静的面具迅速破裂,一脚将几案踹翻,怒目圆瞪的问傅长生:“容涣有多久不曾传消息回来了?”
傅长生淡声道:“回皇上,容大人一直都有传信回来,均是一切都好,皇上曾说若无大事不必呈报,因此奴才便自作主张扣了下来。”
听着傅长生的话,建明帝扯着嘴露出两排森冷的白牙,桀桀冷笑道:“一切都好?这是把朕当傻子耍呢?不愧是霍砚的种,当真是有能耐,怪不得容涣要替她说好话,这两人恐怕早就勾搭成奸,迫不及待的要逃出去当他们的亡命鸳鸯了!”
自从建明帝认定姜妁非他亲生,每当提起她,不是野种便是贱人,几乎用尽天底下最恶毒的词汇咒骂她。
傅长生默默听着,听见一句污言秽语时,便控制不住的眼睫轻颤。
建明帝发泄一般痛骂了许久,整个寝殿内能搬动的物件都没能幸免,通通被他砸了一地,最后才仿佛脱力一般瘫倒在榻上,一声接着一声喘气。
傅长生此时才开口道:“若依此言,随同而去的裴都统传回来的信件也不足以取信了。”
他太了解建明帝了。
建明帝此人,不信任何人,他只信淅沥沥看见的,任何事从旁人口里过了一遍,都会忍不住心生怀疑。
因此,事情发展由始至终,傅长生从未开口指向性的说过一句话,都是引导着建明帝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便深信不疑。
唯有现在,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他才扯出最后一记猛药。
建明帝本以为昨日他受到的打击已是最大,而裴云渡统领的龙鳞卫几乎是他最后的仪仗,倘若裴云渡亦是叛变,那恐怕他当真是孤立无援了。
傅长生此话一出,建明帝只觉得脑子一阵炸响,跟着便有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刺痛袭来,让他无暇分神细想。
忍不住双手抱头,蜷缩起身子,痛苦的捶打着太阳穴,口中哀嚎道:“去,去拿丹丸来,朕要丹丸!”
傅长生依言取来,伺候建明帝服下,却没有再提醒他,他这赖以生存的丹丸所剩无几了。
建明帝服下丹丸后,不过几息之间,脑中的刺痛便逐渐消退,他抱着脑袋的双手并未松开,两眼发直的看着虚空出,幽幽道:“带人去查,永安公主府和丞相府,不要惊动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