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头。
老村长去敲门:月春,月春你开开门,你儿子回来了。
里面一点声都没有。
史弃自己去拍门,大声喊:妈!妈!
还是没声。
妈!妈开门!是我!!史弃贴着门听,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心里的恐慌油然而生,他往后退了两步,将门狠狠一踹!他劲儿大,一脚踹断了反锁着门的门栓。
入目就是挂在房椽上的床单,女人悬空吊着脖子。
史弃两眼一黑,腿都软了,大叫了一声妈!忙把柳月春抱下来横放床上。
妇人没反应。
史弃摸她的脸,触手冰凉一片,一时只觉手脚冰凉整颗心都空了,妈,妈?
有气儿,还有气儿,赶紧叫老杨过来!
老杨是村里卫生院的医生,带着大专生儿子和护士儿媳妇一起来,三个人围着一阵前前后后一阵忙。
时间越拉越长,史弃心情越来越沉重到透不过气来。
直到响起一声虚弱的咳嗽,众人纷纷松口气说醒了醒了。史弃一口气好歹喘过来,靠在墙上,惊觉自己已经一身冷汗。
月春,你怎么能这么傻想不开啊,你儿子回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柳月春才缓过神,情绪激动,他回来干什么!让他走!让他走!!
妈。
柳月春僵住,眼眶一下红了,捂着眼睛开始哭。
几人离开,留母子俩独处。
柳月春顾着自己哭,也不看史弃。
史弃等她哭声小了,才低低哑哑的说:妈,我回来的时候手机和钱被偷了。
柳月春:活该!谁叫你要回来!
史弃没说话了。
柳月春又哭,哭着从床上爬起来,扑进已经高她好多的儿子怀里痛哭,一边还要锤他胸口,你回来干嘛啊!妈拿什么脸见你,你让妈死了不行!
史弃红着眼,沉默的抬手环抱住她。
柳月春哭够了,抹了两把眼泪,没事,妈有钱,你拿去买个新手机,剩下的平时用,今天下午就走。
史弃不答,反问:妈,村长说的那个教书先生怎么回事?
柳月春身子一僵,紧接着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已经快到半百的年纪说起这些,还是在孩子面前,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脸能往哪搁,只用力抓紧了史弃的衣服然后放开,转身走回到床上沉默的坐下。
妈,当年你不肯离婚,你说是因为受够了当寡妇的苦。
后来我要接你到城里住,你说城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出了大马路家往哪边走都不知道,村里人人都熟,出了点事左邻右舍都能帮衬,林成田种田也挣了不少钱,很少发脾气了。
柳月春还是憋着没吭气。
我不知道那个教书先生什么情况,但起码是个文化文,来这种穷乡僻壤教学生品行也好,光这两样已经比林成田好了百倍。史弃说着,看他妈还是不说话,话锋突然一转,不对,如果他在自己家里有老婆呢?也喝酒赌博家暴呢?
果然,他一诋毁,柳月春坐不住了,江老师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柳月春动了动嘴唇,还是说不出来,脸觉得热,这些话不能当着儿子的面说。
史弃于是说:你才跟他认识几天?城里来的吧,那些人最擅长伪装,人面兽心,斯文败类,长得人模狗样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披人皮的畜生!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那么说他。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柳月春垂下眼去,又捂起眼睛,有点想哭,哽咽说:你想什么啊小弃,妈这个年纪,上半辈子把什么苦都受过了,现在你长大了,孝顺出息,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哪能去祸害他啊。
他全名叫什么?
江舒弘。柳月春不识字,但江舒弘手把手教过他,还夸她聪明一学就会,她就写给儿子看。
史弃后续又问了其他,柳月春一一答了,回答完又觉得丢脸,才哭完的眼睛红起来,情绪很崩溃,小弃,妈给你丢脸了,你不该回来的,让妈死了一了百了就好了。
你死了我就去杀了那个江舒弘!
柳月春顿时惊怒,你这孩子说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事情其实很简单。
林成田知道柳月春藏了私钱,问她讨要,柳月春挨了打也咬死说没有,林成田就到处污蔑她跟江舒弘偷情,把钱拿来贴补江舒弘了,说两人奸夫淫.妇不得好死,他过两天就要磨刀先砍死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村子本来就不大,何况个个农村妇女都是无所事事的极品八婆,嘴巴跟吞了大喇叭一样,林成田家的偷男人这事恨不得传得邻里八乡全知道。
一传十十传百。
柳月春出门就被指指点点,又觉得害了江舒弘的风评,今天村里大伙儿都来了,几个干部明着好意劝话里话外也指责她不该这样,得老实踏实过日子,林成田本质并不坏,养了她娘俩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等。
她脑子一根筋想不开,干脆拉了床单上吊,还留下遗物,现金和银行卡,写了史弃的名字。
晚上村长叫了几个当事人坐一堂商量和解的事。
史弃在门口见到了江舒弘。
四十多岁,五官周正,温润如玉。
腹有诗书气自华,是关于老师教书育人最典型的斯文形象,但这样的出身条件,这年纪了不可能还是单身。
史弃质问江舒弘:你看上我妈,为什么不先帮他解决掉林成田那个麻烦?还是你说只是打算玩玩?
江舒弘说:你妈妈不愿意跟林成田离婚,她说她这辈子都没办法离开林成田了,只要她一说日子不过了,林成田就会威胁要杀她,杀了你跟我。我说法治社会,林成田不敢的。
但其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当你还没有彻底成为受害者的时候,法律不会保护你,何况是在这样落后的村庄。
那我妈一个农村妇人,你见过那么多世面怎么会喜欢她?
我这个年纪哪需要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你妈妈她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她很好,林成田是一团烂泥,我愿意好好的照顾她。
史弃故意讥讽:原来只是扶贫。
江舒弘想起柳月春送的那些点心夜宵,给他做的小马甲褂子和纳的鞋底,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反驳史弃的话。
行,我知道了。
史弃转身要进屋,却听到屋里几个妇女正在劝。
乡下人么,站着说话不腰疼,从来劝和不劝分,还动不动就站在道德制高点。
月春你不能现在儿子出息了就甩了林成田啊。当初要不是林成田接纳了你们,能有你儿子现在这样的风光日子?
是啊,做人不能忘本,林成田虽然喜欢喝点酒,平时爱在牌桌上玩几把,但其实为人本性不坏,力气也大,干活儿认真。都多大人了,谁家里没点鸡毛蒜皮的事,不也成天的瞎吵,吵完日子照样过吗?
你以为你找到下一家了,就来闹,怎么不想想江老师他怎么可能看得上你?他什么条件你什么条件啊,你已经嫁过两个老公了,都是只老破鞋了,江老师又不是捡破烂的。
诶,小莲你别这么说。月春你听我一句劝,我不会害你,小夫妻有什么话敞开了说,是误会就解释,你自己一个人憋在肚子里就算死了别人眼里你也是不干净的!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说你儿子那个情况,都喜欢男人去了哪靠得住啊!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林成田过吧,他真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