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
姜琳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她轻轻点头,嘴角溢出的些微笑意逐慢慢消退,“有了这些钱币,至少我们不用为往后的生活而担忧了,再过一段日子,圣城应该还会为战死的人家里发放一定的抚恤金,如果有可能的话……”
她的眼神荒芜,话语未尽,之后的言语她不准备跟自己的女儿说清楚,为丈夫收敛尸身这样的事情她自己去办就好了,虽然更大的可能是尸骨无存,还有另一个可能……
就更不能告诉龟龟了,哪怕她生有宿慧。
而雁归眼神闪了闪,她也不打算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给姜琳,因为无论她说还是不说,结局都已经注定,雁禾已经死了,还不如让姜琳就这样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将雁禾忘掉。
这便是殊途同归了。
“好了,我现在要出门去请葬仪屋过来,你是呆在家里呢,还是和我一起去?”姜琳面色苍白地起身,该做的后事还需要好好办理。
雁归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
等到姜琳出门,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币。
这是几年前雁禾随手给她的。
今天的这个时间点,她终于见过了这个世界这个国度所使用的货币到底长什么模样,铜币她见过,银币倒是没过多注意,而刚刚她看见那些袋子里的银币,和她手里这枚平日里还拿出来把玩过的银币有些不太一样。
袋中的银币上,雕刻了九弦帝的象征,也就是他的天命能力化作的长剑【除恶】;而雁禾给她的这枚,正面铭刻了黑色荆棘的圆环,与内里一片纤长叶形的刻印,另外一面黑色荆棘中央是一个下笔锋利如刀痕的【黎】字。
……
而出了门的姜琳脚步稍顿。
她望向黑山的方向,那里除了一片刺目的血色之外,还有一大块被黑潮的巨蛇压塌扫出的裸露大地,山石崩塌、大地凹陷,她并没有告诉龟龟她与雁禾所有的往事,比如……
十五岁那年的初见,是她的谎言。
她第一次见到禾哥,是十二岁才对。
这是连雁禾都不曾记得的相遇。
毕竟那只是一个路过的,偶然的相遇。
那是符九弦陛下的大赦之令执行时间。
随着周月城被迁徙至无归城的流民挤挤攘攘塞满了内城的整条主干道,十二岁的女孩也是其中的一员,她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抹了厚厚一层污泥,瘦小得和一只猴子差不多。
离开了生活整整十二年的家园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女孩警惕如惊弓之鸟,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她警戒的目标之一,她孤身一人,只是个不起眼的流浪孤儿,强打精神的模样像只瑟瑟发抖又张牙舞爪的小猫。
她心中警惕,却也有晃神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沉重的推力,女孩一时不察重重摔倒在地,手肘上磨出一道道血痕,她慌乱地回头望去,背后是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
只是看见他,便让女孩将差点脱口而出虚张声势的叫骂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她认识男人身上的黑袍,那是圣城使者大人才会穿着的款式!在周月城大赦之令宣达的时候,在这无归城登记户籍的时候,她都看见穿着这种黑袍的人站在最前面,地位有多高不需多说。
男人轻描淡写地垂下眼眸看了她一眼。
也只是看了这一眼罢了。
就如看见一只脚下爬过的蝼蚁,不值一提。
而女孩从摔倒的位置抬起头,能看见男人的脸,怎么说呢,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却冷冰冰显得生人勿近,但这样的脸或许只是看见过一次,她就再也不会忘掉的吧!
在女孩看来是一名来自圣城大人物的男人迈开长腿从她身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交集,男人不会记住他不小心在路上撞倒的小乞丐是什么样子的。
但女孩却会一直记住那个长得好看的冷冰冰的大人物,她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注意到男人一路走过去,所有人都在为他让路。
那是仿佛无意识往旁边挪上一步为他让行的诡异状况,不论是正在说话的人还是垂头思索着什么的人,又或者如她一样不小心摔倒的人,就连那不小心摔倒的人都是下意识往旁边人堆里滚了半圈,硬是为男人让开了通行的道路。
这样的情形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姜琳始终记得这一幕。
直至十五岁的她,在无归城的城门口再一次遇见这个男人,此时他褪下了圣城使者的黑袍,穿上了这座城市守卫的甲胄,男人脚步停在一位瘫倒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老人面前。
他一如当年的垂眸,望了一眼老人家。
却并没有如当年那般径直离去。
他弯下腰,递了一枚银币给衰弱的老人。
看到这一幕,马上就要满十五岁,一到年龄就得被育幼院随便嫁出去,已经无路可走的姜琳头脑一热,就跑上前叫住了他:
“喂,你可以和我成亲吗?”
往后的雁禾并不曾知晓,自己与妻子还有这样一段插肩而过的往事,他在所有人的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普通人的表现,身世是出身圣城被贬低到这里的罪人之子,因为有人特意关照而得到了守卫的工作,性格偏向温和,却不喜欢与邻里外人打交道,常年不在家。
除此之外,除了长相好看且有钱之外,他并没有什么于他人不同的特殊之处,而姜琳也从未提起过,她曾见过自己的丈夫披着高高在上的圣使黑袍,不同于普通人的一面。
所以……雁禾是真的死去了吗?
姜琳无法否认有这样的可能,却并不想怀着一份注定不会实现的期冀活下去,雁禾在家里留下了足够她和龟龟生活的金钱,就代表他完全没有想要再回来,不论他是真的死了,还是现在仍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他都抛弃了妻女,抛弃了过去的一切。
所以,就当他真的死了吧。
……
巨蛇肆虐的战场,血肉模糊的大地遍布了爬来爬去奇形怪状的天灾与死者的残肢,黑山的山峦被巨蛇游走的动作硬生生开垦出深刻平坦的狭道,直通无归边境之外的迷雾。
战场唯一的幸存者是一个奇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