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陆踏崖狗急跳墙,他们不好提前打草惊蛇,她思来想去,还是将计就计,自己带了魔神剑,孤身进渊境,直接绞碎陆踏崖不切实际的梦最为稳妥。
渊境宫中有陆昱珩和她,渊境外十里司景行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里应外合,苏浔和望南姑姑已经暗中潜入了渊境接应他们,该是万无一失。
苏漾顺着“叶宛宛”的指引,一路走到法阵处。
听到有动静,陆踏崖回身望过来。
他发丝散着,里头已经夹杂了几根白发,似是几日几夜没合过眼,眼角通红,眉目间那曾经冠绝沧泽的风华已近老去,显得眸中如火一般的痴狂愈发狰狞可怖。
这里极暗,巨大的银白月影浮现在上空,月色却涌不进来,复杂妖异的法阵正中,有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跪坐着,紧紧闭着双眼,神情痛苦。
陆踏崖的视线近乎粘在了魔神剑上,苏漾低眉顺目,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他眸中那把火似是要烧了起来,伸出来的手都在颤着,声音沙哑诡异,“乖孩子,把剑交给我。”
苏漾走上前去,将魔神剑双手奉上。
地上法阵感应到了魔神剑中独属神族的气息,隐隐有暗光浮动。
陆踏崖欣喜若狂,手向剑柄探去——就在这一刻,苏漾抬手握住剑柄,长剑一挑,剑意倏而迸发,直冲着陆踏崖面门而去!
问雪九式的剑意与魔神剑完全相融,灵力屏障陡然张开,鹅毛大雪落似冰锥,邀天期修为铺陈开,将问雪九式的杀意发挥到极致。
“陆昱珩!就是现在!”苏漾大喝了一声,手中剑直冲陆踏崖而去!两个邀天期的法光激烈碰撞到一处,在极暗之地裂出刺目光亮。
在问雪九式灵力屏障的短暂遮掩下,陆昱珩不知从何处闯进来,用剑割破手掌,在地上已经成型的法阵上猛地一划——法阵一角被消融掉,他刚松了一口气,却见那法阵吸食了他的血,竟在慢慢恢复!
苏漾无暇顾及陆昱珩那边的情况,她虽与陆踏崖如今同属邀天期,可她毕竟年纪轻了一些,对敌经验上远不如陆踏崖老道,稍稍落了下风。
她本是想叫陆昱珩早些毁了法阵的——他与陆踏崖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由他毁去陆踏崖设下的血阵比旁人要轻易不少,可陆踏崖寸步不离守着,陆昱珩留下的气息虽不会叫他起疑,可陆昱珩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在他守着法阵时偷偷潜进来。
她渐渐有几分吃力,胸前的双鱼玉佩闪了闪,温和灵力汇入她体内,耳边是司景行有几分焦急的声音,“漾漾,拖一拖他就好,渊境外围已破,我马上就到,万事以保全你自己为先。”
眼前的陆踏崖形容癫狂,发丝被风向后扬起,双眸血红却只痴痴盯着她手中的魔神剑,“你竟已是邀天期修为?能借蛊虫反噬叶宛宛,如此少年英才,不如来我麾下。只要你将魔神剑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不如这样,沧泽分你云境一半如何?”
那些在雷劫中见到的画面再度出现在她眼前,苏漾心绪翻涌,冷然横剑,“我想要你的命。”
她话音刚落,转瞬便又攻上去。陆踏崖却只退不攻,趁苏漾无暇他顾,法光猛地朝屏障外的陆昱珩轰过去!
法光被屏障狠狠一拦削弱了大半,可苏漾尚不足以全部拦住他,陆昱珩被他击中,远远飞了出去。
苏漾握着剑的手一紧,“虎毒尚不食子。”
陆踏崖大笑起来,回头重新看向苏漾,“他们都是废物而已。孩子,我有一个就足矣。”
“孩子?你封印他,使他一直行如幼童,利用他他不是你的孩子,只是你的野心!”
陆踏崖捂着腰腹间伤口,艰难爬回法阵一角,发了狠地在其上绘着阵,法阵光芒慢慢弱下去。陆踏崖又要出手,苏漾不等他抬手便又缠上去。
两人剑光纠缠,顷刻间又分开。
陆踏崖本想制住苏漾来要挟司景行,没想到她与他一时间竟难分伯仲,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外头突然一阵嘈杂,司景行人未至,剑意已劈了进来,替苏漾隔开陆踏崖斜里刺来的一剑。
陆踏崖自知大势已去,突然止住动作,阴恻恻看了苏漾一眼。
苏漾下意识觉得不对,想也没想一剑砍上去,问雪九式屏障中一时雪下得盛极,雪花中蕴着无数剑意,齐齐淹向陆踏崖——电光火石间,陆踏崖将手中长剑一扔,一把金色长弓突兀出现在他手中。
他生受了苏漾一剑,与此同时,地上法阵的纹路陡然折返,渊境灵脉中的灵气顷刻间被吸聚此地,悉数涌入法阵正中那个孩子体内。
陆踏崖挽弓,却是正对着法阵中的那孩子,唇边涌出鲜血,犹在大笑:“我早就想过,倘若此事不成,整个沧泽,就与我陪葬罢。”
他将毕生修为凝于这一箭,法阵正中灵气汇聚翻涌不息,短时间内聚集在幼童体内,就像是在罐子里头打进去了过多的气——只要这一箭穿过去,轰的一声,整个沧泽,就什么也不剩了。毕竟,他的孩子可是半神之躯,离成神只有半步之遥。
他费尽一生,只为了这一件事——为此,他不惜弑父夺位,不惜亲手杀了所爱之人,将他和她的孩子囚于幼年。他自小习的不是剑道,因此更不受父皇待见。他一向用得惯手的是弓,只是那年他失手射杀她时,用的也是这把弓,所以他将它封藏了起来。
他为这场大业耗尽了一生!他如何输得?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
时间在苏漾眼中似乎被拉长了一霎,她感知到司景行朝她奔来,感知到苏浔冲了进来,感知到陆昱珩奋力去拉法阵中的那个孩子——也感知到自己下意识朝陆踏崖手中的弓扑了上去。
她来不及想什么,她的剑意不退,她的道就是不退。
眼下,她是离陆踏崖最近的人,若要阻止他,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耳边有箭矢破空之声,刺入血肉之声,紧接着,所有声音离她远去,整个世界似乎都寂静了。
她自半空坠下,落进一人怀里。
周遭发生了什么,她分不出心神去管。眼前似乎只剩下了那双哀恸又不知所措的眼,她努力抬手,想再描一遍他的眉眼。
这地方阴邪,他身后有巨大的月影,银灰色的,沉得像是要坠下来。
他们初见那日,也是十五。圆月清辉,剑冢中罡风不歇,来人一身月白衣袍,一剑惊鸿,像是名剑出鞘时那一瞬闪过的冷冽寒光。
即便后来她不愿意承认,可她心里也明白得很——其实第一眼看见他,她就动心了的。
他身上那丝沉沉的安魂香一般的香气围拢过来,她紧绷了好几日的心神慢慢松下去,艰难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到他的眉宇,便颓然落了下去。
她胸前的双鱼玉佩灼烫,亮光大盛,又一点点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