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满意!‘清水出芙蓉耶,天然去雕饰’~可谓大赞!”癸祝魂不守身,冲身旁太监拂了拂袖子。
老太监会意,扬起脖子拉长调:“赏——东海夜明珠两颗,三色玲珑莲花镯五副,流烟云影翠玉簪三支,瑞草百花锦缎十匹,贡品胭脂玉容粉十二盒——”
“是。”衣着鲜丽的宫女们闻声鱼贯而入,顷刻芜姜的身边便摆满了赏赐。
那娇妩身段坐在盈盈璀璨中,越发添镀了耀眼光芒。
癸祝爱得不行,一双桃花眼儿流波,把芜姜通身上下扫了又扫,软声叹道:“当年晋国一难只叫人唏嘘,朕怜凤仪你年幼无依,本欲接回宫中照料,不知哪个造孽的,竟然把你拐去了西塞。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朕日夜为你忧思难安,不料今日再见,竟已出落成如此花容。”
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倒好像他是个施舍的善人,与那场屠宫并无干系。
芜姜恨在心里,只抿嘴作哀伤一笑:“八年前凤仪尚年幼,流亡的途中又不慎撞伤了脑袋,许多事儿早已记不太清,难为皇上这样惦念。”
十四少女,声似铜铃,人儿也清清,一笑一颦只勾人怜疼。癸祝遐想翩翩,早前还怕芜姜与自己较劲,到时也学她母妃上吊,不记得了最好。
当下捋着他的美髯,语气愈发循循善诱:“哪里话,朕与你父皇原乃知交,理应照拂。这些年你在塞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回来了,哪里都不要再去,就留在朕的身边共享荣华罢。”
他说着,顿了顿,又假意探问芜姜后来可曾许有婚配,一并将夫婿也接来照应。
“噔。”对面传来酒杯落桌的磕响,不高不低,却偏叫有心人听见。
芜姜微抬眼帘,瞥见萧孑一双冷长的凤眸睇过来,像是在震慑,又像是噙满愠怒。
警告她适可而止么?她可不会误会他在吃醋。
芜姜偏隔着琉璃灯火回瞪过去:“回皇上,凤仪后来被一对郝邬夫妇收养,视若亲生,并未吃过什么苦头。若非匈奴把寨子夷为平地,耶娘不知去向,怎样也舍不得离开那里。婚配倒是还不曾,只是……昨夜在京都大街上,不晓得哪对父子恬不知耻,硬是拽着凤仪叫儿媳,生生把人清誉污浊了去。”
少女的眸瞳里噙不住几许怨愠,像敢怒又不敢言。那红红小嘴娇抿,只看得萧老爹才燃起的香火希望一瞬间又熄灭了。
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臭小子这般歹命,好容易骗来个媳妇,人还没捂热,竟然又是当年被他放跑的晋国小公主。这丫头和小子娘年轻时一模一样记仇,都是个不好惹的小辣椒,倘要再爆出甚么不要命的话来,今后龟儿子除了造狗皇帝的反,还能有什么别的活路?
想到这,萧韩忙不迭地叩首道:“诶诶,黑灯瞎火的,一不小心就认错个人,实在是无意冒犯公主!不瞒皇上说,这小子自从丢了媳妇,最近见个小姑娘就两眼放光。臣心中早已自感罪孽深重,决议不再容他造孽苍生,正准备送他师兄弟回庙里剃发修度则个——”
一边说,一边老眼哀哀地瞥着芜姜,多少分求情暗藏。
芜姜假作没看见,偏睨着萧孑羞忿道:“我说为何这样面熟,原来那对无德父子果然是萧将军与老大人。当街随意欺侮女子,过后一句话搪塞过责,难怪惯听人说‘大梁百姓只知萧阎王,不知有吾皇’,今番凤仪也算是见识了!”
那字字珠玑,几句话戳得可都是癸祝的心病啊。癸祝脸骨抽搐,讪讪地看向一旁兀自淡漠饮酒的萧孑——
个小阎王,穿一身玉冠华服仪表堂堂,手捻着青瓷,眉宇不抬。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么一看,竟当真比自己更像个皇帝。
癸祝最忌惮的就是这个,当下甚觉没面子:“阿喏,这就是萧爱将你的不对了。八年前若非你多余干涉,朕的燕姬岂会红颜早故,凤仪小公主也不至流落塞外。如今好容易回到中原,脚跟还没落稳,你竟又对人这样无礼辱谩。论身份,她是公主,你是臣,你这可是逾越大了!”
“微臣失误。”萧孑暗瞪芜姜一眼,容色铁青地抱了抱拳。
“所谓不知者无罪,依本王看,不如叫萧将军给美人敬杯酒,当着众人之面认个错便是。”慕容煜见状好不快意,勾着嘴角,偏要看萧孑作难。见他冷眼射过来,忙用扇子半遮住颜面,错开视线不敢与他直视。
“对极,对极。”三个佞臣拼命点头——这萧家小阎王自从开始学步起,横行大梁京都多少载,从来没见他对谁人哈过腰,今日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一时殿堂内渐静下来,连侍站的宫人太监们也都在等。
萧孑曲着长腿坐在锦垫上,两道横眉入鬓,周身的气场冷飕飕的。
斜眼睇着对面的芜姜,小妞抿着小嘴儿也在与他怒视。从前在寨子里包得死紧,多余一点风景都不肯予人看;这会儿却穿一抹绯色对襟宫装,在肩颈处勾出来一弯白皙美丽。
存心与自己对着干。
他心中只是气与恼,然而却不准备掀桌子走人,怕一走,她又要作出甚么更离谱的举动。
算了,这一次遂她的意,有的是机会叫她后悔!
身旁萧老爹怕儿子闹事,暗地里使劲戳:“臭小子,眼下这种局势,再嚣张就只有死路一条。叫你认你就认,老子洞房花烛还给你娘跪过搓衣板呢,还愣着干什么!”
萧孑瞪他一眼,微默了一默,忽而拂开袍摆站起来:“怪微臣眼拙,昨夜不慎扰了公主大驾。特敬薄酒一杯,以表歉意!”
说着高举杯盏,抱拳打了一拱。
那身量颀长,冷峻的面庞在琉璃灯下打出阴影,明明对面相隔,却陌生得叫人又恨又怨。
芜姜咬着下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萧将军今后请自重!”
哼,好个自重~
萧孑隔着杯子,冲芜姜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四目一相对,便不自觉地胶着。那眼神真可以杀人了。但他越对她嚣张,她就越要沾他一身泥。
芜姜仰头把酒水饮尽,小脸儿晕开红粉,一样回瞪过去。
萧孑想起上一次她酒后的小模样,彼时多么乖娇,小手儿蠕缠他,忽而踮起足尖在他唇上一吻:“项子肃,没有以后的别人,你是我的第一次。”
心中莫名涩楚,蓦然凝了芜姜一眼,撩开袍摆落回原座。
两个眉来眼去的,那武将凛凛英姿立在娇俏小丫头对面,就仿佛天造地设一双,把个癸祝看得心里又酸又妒。忽然记起前番慕容煜送来的画像,冷不丁后背一凉,总不会那画上掐芜姜小嘴儿的半身男子,恰就是这小子?
天煞的,这下不死也得叫他死了。
一旁的六公主妹殊,一晚上盯着萧孑看不够,越看越心花荡漾。虽然打小同在京都长大,但萧孑十三岁上战场,妹殊从来只闻他恶名声,没机会也不屑见到真人。哪里晓得短短十年过去,那传说中人见人惧的萧阎王,忽而就变成这样一个英俊威风的美男子……听说为人冷情,多少年声色不沾,没准儿还是个雏男子。
她便按捺不住了,用力扯着老爹的袖子:“父皇、父皇……上回你们都说好的,我的驸马呐?”
癸祝被拽得恍然回神,看久了清甜的小辣椒,怎生越看这婬荡的闺女越恼火。
心里不痛快,磨了磨牙,忽而计上心来:“呵呵哈,杯酒释前嫌,既然是场误会,这件事自此便掠过不提。方才萧老大人一席话倒是点醒了朕,爱将为朕的江山立功无数,如今终生大事朕又岂能坐视不管?朕的六公主自幼贤淑,虽有过短暂婚聘,是年不过也才双十将满。老大人若是不嫌弃,便趁今日欢宴之际,且把这一桩婚事做成咯……又或者不喜妹殊,那便在座下的美人之中任选一个,尽随你父子二人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