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怕。”三岁小儿紧着她的裙子,怯生生地看着武猛的颜麾,不敢挪步:“鳍儿要爹爹。”
“嘘,不许说傻话。这是大哥和二哥,鳍儿快叫。”辛夫人连忙唬他噤声。
他叫不出来,瘪着红红小嘴都快要哭了,老半天依旧嗫嚅一句:“呜呜,我要爹爹。”
颜然站在芜姜身旁,不由弯眉戏笑道:“小五哥哥,他走路为什么歪歪的?老是‘要爹爹、要爹爹’,看起来像个傻子。”
“别乱说,他可是你小三叔。”被芜姜拽了拽手,又淘气地吐舌头。
辛夫人不由容色尴尬,牵住鳍儿解释道:“……是个痴儿,怀胎的时候思虑太多,生下来便成了不聪明。他叫白鳍,这是他弟弟,叫白鲟。”
“呜哇~~”襁褓里发出稚嫩的哭啼,声音细小,哀哀扰人心肠。
那一句“怀胎的时候思虑太多”,终是叫颜麾的心结略微纾解,这才缓和了语气:“母亲一路辛苦,回来就好生歇着吧。”
眼睛却不看两个小儿,叫弟兄们把人迎进寨子。
叮呤当啷,车马箱柜浩浩荡荡。
走到寨门前,却被长矛隔住,挡着不让进。
那管事的婆子着急起来,隔着门里门外的连声叫“夫人”。
辛夫人回头,看到除却奶妈与衣帛行装,其余的侍从与护卫、还有白鎏赠给寨子的金银珠宝全都被隔了在门外,一刹便有些惊愕。
颜康也不解地望向颜麾:“大哥,如何关着门不让进?”
小子,叫你携礼去领人,竟是还当真了。
颜麾不动声色,只吭着嗓子应一句:“寨子里前些日子遭了天灾,人太多,无甚屋子给他们住。反正也不缺甚么,需要的到时再派人取来便是,奶妈留下,其余的不便安置。”
说着喝一声驾,自行打马上山。
颜康想想也驳不出理由,忙对母亲好言解释。
辛夫人虽心底微惶,然则二儿子一向听话顺从,他说什么自然便是什么了,当下便遣随行队伍回城去与白鎏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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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麾把辛夫人安置在原来的木屋,芜姜便挪到了一旁的小侧房。原本萧孑想带她回身边同住,但二十余个大男人挤在一间屋子,夜里头呼噜震天响,又恐怕芜姜睡不安稳,后来便只得作罢。
依旧还可以在辛夫人后屋的小灶上炖药,只是药渣子却瞒不住人了。
已是二月中旬,隐隐现出暖春的兆头。西塞天高云远,橙黄的夕阳洒进窗口,打照在芜姜纤瘦的腰脊上。芜姜蹲在炉子前,把煎好的药汤倒进木碗中,只觉得后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好整以暇地打量自己。
倒是没有什么恶意,她便回头凝了辛夫人一眼:“夫人一直看我做什么?”
微抿着唇,眼睫儿下似掩一汪清潭,这少年怎生得越看越像女孩儿。
辛夫人正在喂奶,不由抚着白鲟的小手笑:“喝的是姑娘家的药,你是女儿身?”
她的声音很柔,叫人舒适,但忽然来这么一句,却听得芜姜心弦一悸。
芜姜在寨子里甚少同人讲话,平日里束发遮脸,若非仔细近看,没几个人能看得出来。不由粗着嗓子推搪道:“夫人说笑,不过是着了寒邪,药哪里还分男女?”
妇人的眼睛看姑娘最是毒辣,她不粗着嗓子还好,一粗嗓子更现了原型。
呵呵,到底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
辛夫人来了这些天,只见颜康对芜姜诸多照顾,镇日把“小五、小五”挂在嘴边,一会儿送钵鸡汤,一会儿又在互市上给她捎双手套。自己儿子的心性为娘的最是清楚,看着虽人高马大,内里却是柔肠,喜欢的就一意扒心扒肺地对人好。
看芜姜生得清灵可人,倒是很与那小子般配,便好笑道:“你忘了我也有过你这样的年纪,你瞒得住康儿,又哪里能瞒得住我。坡下那个汉人将军,听说是你姊夫?”
天下诸国无不知萧孑把自己从慕容煜手上劫了,正在西塞流亡浪迹。寨子里风声蔽塞,但不能保证辛夫人没听说过这些,可不能被她嗅出痕迹。
芜姜便道:“嗯。他坑了我耶娘替他倒卖军饷,害得我耶娘不知去向,还把我阿姊欺负怀孕了。我得时时盯着他,几时他离了寨子,我就得跟着他去。”
是姊夫就好。辛夫人心中稍安:“生得那般清俊,看不出来倒也是坏,难怪对你诸多忍让……但这乱世之中,人一离别就不知几时再能相遇,你若是无处可去,倒不如继续留在山寨。我见康儿对你很是上心,他这孩子看着人高马大,心性却是单纯,又懂得体恤人。若然晓得你是个女儿身,只怕也难舍得再把你放出寨子。”
颜康最近简直着了魔怔,镇日缠着芜姜去泡澡堂子。看芜姜的眼神也时而恍恍惚惚,时而自我唾弃到要死。那天芜姜从溷厕推门出来,一抬头竟然看见他也从旁边出来,明明两颊窘迫,偏还故作碰巧地同她打招呼。芜姜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早先的时候瞒了身份,现下若然晓得自己是个女儿身,以他那火豹子脾气,非得把自己撕成两半。以后要离他远些。
芜姜想了想,计上心头:“我已在原族里与人定了亲,等找到耶娘后还要随同阿姊回去。夫人您千万别乱点鸳鸯谱,免得到时又是一桩麻烦。”
“呜~~呜哇~~”
未满月的白鲟蠕着小短腿儿细弱啼哭。
应是喂饱了,辛夫人便把衣襟揩起来:“世间唯姻缘最是无常,谁人又做得了准。你既不让我说,我以后不说就是,看你们小两个继续捉迷藏好了。”
兜着小白鲟,把他在怀里轻摇了摇,目中满满的爱宠。那才生产过的胸脯酥白而满,隐隐在缎襟下晃。芜姜斜眼一觑,不自觉有些脸红。郑伯的药喝了有不少天了,手脚倒是不再冰凉,胃口也好了,月事依旧是不来。
看一眼粉嫩的短短的小白鲟,忍不住便问:“女人若为男人孕育了骨肉,便会对他渐渐割舍不断嚒?那代城城主掳了你去,我看你却很是怜疼他的两个孩子。”
提起白鎏,辛夫人目中掠过一丝纠结。正要措辞答话,奶妈牵着才睡醒的白鳍从里间出来,已边走边代答道:“我们城主对夫人真心实意,对两位少寨主亦是诸多容忍与招攘。我为仆四十多年,从未见过哪家主子能像城主这样,对夫人千般温柔体恤。人心都是水做的,又怎能不日久生情。”
这些年居于代城,只一想起麾儿与当年还是少年的康儿,辛夫人便日日心中愧责两难,奶妈最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当下只笑笑道:“他虽是掳了我,对两个孩子却极是宝贵的。”
“娘,鳍儿要爹爹~~”才睡醒的白鳍扯着娘亲的裙摆,凄凄地瘪着嘴儿。山寨简陋,没有风车鼓,没有小骆驼,也没有爹爹俊朗的笑容,一出木屋便是人们看他的奇怪眼神,白鳍很害怕。
当年悬崖一别以为阴阳两隔,经年后蓦然在代城外偶遇,彼时已更名换姓为白鎏的苏澈便执意要带辛夫人离开。辛夫人念着颜曷对自己多年的恩情,一直割舍不去。苏澈理解她的为难,苦等到颜曷病逝后,方才制了个掳人的假象将她接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