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备了姜汤去寒气,喝完梁徽便要回去了。
祝知宜坐在一旁饮茶,看张福海拿了大氅来,扬扬下巴,示意玉屏也一起去伺候穿衣。
梁徽微不可查地避了一下,祝知宜看在眼里,转眼去观察张福海,就站旁边一动不动,像是习以为常。
祝知宜心下了然,或许梁徽平日里就没有让人伺候穿戴的习惯。
他使了个眼神,玉屏很快退回他身后。
梁徽的确鲜少让人近身,早前被贬冷宫和流落民间的经历让他生性多疑到神经质的地步,但看着祝知宜端坐在那儿悠悠喝茶,他手上的动作渐慢下来。
祝知宜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梁徽一面系衣袍上的锦盘云扣一面凝他。
“……”
俄顷,祝知宜最终还是顶不住那沉沉目光的压力,放下茶杯,站起来规规矩矩问:“皇上需要臣帮忙吗?”
“清规不介意的话,帮朕理理后襟。”梁徽气定神闲将后背袒露与他。
祝知宜靠近,梁徽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墨梅清气。
祝知宜虽自幼失怙,但在长公主庇荫下也是锦衣玉食长起来的世家公子,没伺候过人,梁徽的衣襟被他理得越来越乱。
“……”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慌忙中,两人的手触到一起,一秒,又分开。
梁徽低笑一声:“还是朕自己来吧。”
祝知宜面上不显,心下大松一口气,命玉屏拿来伞,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
梁徽看出来了,倒也习惯了他的不解风情,没说什么,走了。
御书房离凤随宫不远。
刚进了屋便有人来报:“傅公子送了信笺来。”
梁徽打开,是段曲谱,傅苏自己作的,让梁徽等那把焦尾修好了务必到琦玉宫品析,还附了几行情真意切的词。
宫人不知他有没有要回的,便道:“皇上,送信的人还在侧殿候着。”
梁徽眉眼顿时沉下来,直接对张福海道:“把侧殿的人换了。”
送东西的人是不能留的。
等回件是假,想看看他有没有在凤随宫留宿和打探他何时回来是真。
但他又说:“你去库里挑两件玉器让琦玉宫的人带回去。”
打一巴掌给个枣。
傅苏的兄长近日刚整治了大理寺那群老家伙,梁徽还算满意。
“……喳。”
传话的宫人被梁徽不悦的和强势的气场压得头更低,幸未被牵连,哆嗦着出去了。
梁徽展开那笺谱看,出手碰了碰字迹墨痕,眉眼淡淡的,吩咐张福海:“拿去烧了吧。”
“……是。”张福海心说可怜了傅公子那一腔柔情蜜意都要浸透纸背了。
梁徽命人打热水来,眯起眼,慢条斯理将每根手指都洗得干干净净。
早前他被贬到宫外流落吴地,便见过有风尘女子研制出一种蛊惑神志的奇墨,以此寄信与金客,那墨闻多了便是中了蛊,会迷情失心,只认用墨之人。
后宫应该暂时还没有这种邪性秽物,但梁徽生性多疑,还是烧了安心。
隔日,祝知宜一大早便被召去庆寿宫,佟太后身边的老人桂嬷嬷亲自来传的话。
祝知宜想了想,自己就过去了。
佟太后非皇帝生母,是先帝的第三任皇后,当朝丞相胞妹。
祝知宜也只与她见过几面,很年轻,貌美如传闻,独得先帝圣宠骄纵奢蛮。
佟后入主中宫时先帝已至花甲,所以未有所出,八王夺嫡时期不少皇子为拉拢她和她身后的丞相大献殷勤,祝知宜甚至听过她与二皇子有染的传言,不知真假。
佟后被人捧惯了,如今新任中宫一上台便大刀阔爷改制革新削减宫例,她首当其冲,便处处与祝知宜过不去。
佟后今日上了个颇浓颇艳的妆容,一身绣金锦袍刺得祝知宜眼花缭乱。
那副犀利尖刻的神情气势,不愧是先朝宠冠六宫的最后赢家,确实比她那空有皮囊的年轻外甥佟君妃有脑子和手段得多。
佟后严词斥问他为何缴了佟君妃的金簪又关了昨日那黑猫。
祝知宜无语,那金簪上上有凤象雕纹,一个君妃以下犯上逾距僭越,戴这个无异于直接踩在祝知宜这个新君后头上。
“不合礼制。”祝知宜迎着她的目光,开始讲道理,他最擅同人讲道理,天下万物万象,凡事都要讲个理字。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讲道理。
《宫策令》、《道安书》这些他进宫前都熟读了,并且过目不忘,礼仪规矩头头是道。
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情真意切口若悬河。当真是和尚遇上个念经的,佟后被他那一套套掉书袋搞烦了,一拍桌面让他少揣着明白装糊涂。
又含沙射影骂他心性狭隘,无容人之量;迂腐刻板,不懂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