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宜看到那碗浓稠苦涩的东西两眼一黑,坐直了腰板,十分矜贵道:“臣已经好了。”他昨夜被伺候得出了一身淋漓大汗,现下神思清明。
梁徽直接伸手去探他额头,是不烧了,但是:“寒气要去彻底。”
他说完便负手站在祝知宜身旁等着,祝知宜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咬牙喝了,吃了大半碟子蜜果嘴里仍是苦的。
大雪又陆陆续续下了几日,祝知宜一场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雪封路,还不能回宫,梁徽一言九鼎,带他去玩雪。
梁徽吩咐了张福海后山庭苑不放人进,他和祝知宜蹲在松树下看厚厚雪被下的蚂蚱搬家,看冬日的松鼠采松果。
“用这个。”
祝知宜接过他手上长简万花镜东摆西弄,不知道怎么用,他没玩过这些。这也不符合他的身份和性格,可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这树洞前看蚂蚁搬家了。
梁徽从背后覆过来,贴近,握着他的手教他调整镜框,这是西洋使进献的,能看到极其细微的东西,祝知宜渐渐得了趣,又拿它去看树上干枯了的鸟巢。
他以前对书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如今见识了才觉自己从前狭隘无趣、闭门造车纸上谈兵,只会读纸上诗,看不到这“大雪禾燕落新泥”,也没见过真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他想起今早那个雪人,自己也蹲到地上揉了一团雪,沙雪很松,总凝不起来,梁徽凑近,接过来,双手压实,说他:“清规力气太小。”
“……那你来。”
还不服气,梁徽低笑一声,他接过雪团,手骨修长有力,手指也好看,衬着白雪很有种拨撩人的性感,但是指根和指腹上有不少疤痕,祝知宜觉得刺眼。
“清规想堆个什么?”
祝知宜想了片刻,说:“豹子吧。”
梁徽挑挑眉,说:“好。”还以为以祝知宜的性子会喜欢羊啊兔啊什么的。
梁徽手把手教他:“手指不能分散,托不住雪。”
“这里要用力,让雪粘合。”
“可以找找树下有没有果籽,它可能需要一双眼晴。”
祝知宜在他的注目下很有压力,手忙脚乱,罕见地无措,梁徽摸了摸他指尖:“好冰。”
祝知宜被他摸得手指抖了一下。
梁徽挺正经地接过他手上那团雪:“算了,我来吧。”
“……”
第11章 问梁君庭
梁徽给祝知宜捏出了个活灵活现的小雪豹,昂着头,奔跑着,栩栩如生。
祝知宜有些新奇地瞪大眼,他都想不明白,梁徽明明是天潢贵胄,九五之尊,怎么会那么多有的没的,堆雪人、刻冰雕、做冰灯。
那刀法、笔锋颇为熟悉,祝知宜向来过目不忘,皱起眉,迟疑片刻,叫梁徽:“皇上。”
“嗯?”梁徽极其专注投入地在砌好的冰块上描刻梅枝和松柏,没有抬头。
祝知宜:“那枚和田玉簪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梁徽手顿了顿,忽然从地上抓起一捧雪,很轻地砸在他手背:“嗯,是啊,怎么了?”
“……”祝知宜觉着握着刻刀的梁徽有点不像平日那个高深持重的皇帝,褪去那股子温润表皮下的笑面和少年老成,要快乐、纯粹很多,“皇上怎么懂这些?”
梁徽垂眉,自嘲勾了勾嘴角,他在冷宫时腊月寒冬被罚扫雪,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苦中作乐罢了,被赶出宫后又在吴地王府寄人篱下,也得拿出些逗人的本事讨好小世子讨生活。
他不想、不愿、也没办法告诉祝知宜这些,祝知宜即便年少失势也是郎才绝艳的清规公子,清清白白坦正磊落,一身玉脊做骨。
他不是。
“清规如若未进宫,想做什么?”梁徽手法纯熟,很快又做了几朵冰雪雕画的牡丹放到他掌心。
祝知宜往日里没有这样神思放空的轻松时刻,懒懒撩起眼皮,心说你不是知道么。
他想入朝致仕,他想金殿绶书。
但祝知宜说不出口,抚了抚那牡丹花瓣,反问:“那皇上呢?”
梁徽低着头雕一只雪兔子:“你是问皇上还是问梁君庭?”
“……”祝知宜:“有何不同?”
梁徽抬起眼皮瞭他一眼,懒声道:“自然不同。”
祝知宜说:“问梁君庭。”
梁徽在雪地里找到一颗细小的坠落的果籽,朱红色,嵌在兔子上做眼睛,他指着雪雕:“就做这个。”
“什么?”
“就做个手工人,”梁徽把竖着两只耳朵的雪兔子放到他掌心,“我的铺子可能开在十里长街的勾栏里,也可能开在宫城门边,没准哪日清规出游也会看到我做的小玩意儿,赏脸带几个回府。”
祝知宜歪头想了几秒,又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臣从来不买这些。”
梁徽说那可不一定,“你不想买只是因为旁的人做得不够好,还不足以让你心动。”
你若是遇到了我做的,就会买的。
祝知宜接了那只雪兔端详片刻,有些恼怒道:“这是什么?”为何这兔子眉心也有一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