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不想让祝知宜知道的、最不想让祝知宜看见的今日以那样最赤裸惨烈的方式剖露在他面前,他最不堪的过去,他羞耻的身世,他连自己的母妃都护不住,他的年少怯懦、无能为力、任人鱼肉,他恨得发疯,他无地自容,所以他逃走了。
第45章 你是特地来哄我的?
宫中一派热闹,唯有宫祠清冷旷寂,祝知宜坐立难安,年少也曾被祖父罚过闭关思,他都虔诚反省,如今脑中只想着梁徽在宫祠大殿上那张冷漠阴郁的侧脸,心中片刻不得安宁。
宫祠静谧森凉,苔藓青绿,抄经书不算难挨,祝知宜有习字的习惯,自小到大雷打不动,天大的事也得往后靠,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不能静下心来。
梁徽压根没派人来看守,乔一还能直接进来送膳食,可见这“罚”得多随意。
祝知宜问外头的情况,乔一道:“宗亲们吃了哑巴亏个个忙着抄经呢,太后和长公主忙着斗法,热闹得很。”
祝知宜想问的并不是这些:“皇上呢?”
“皇上也把自己关起来当甩手掌柜去了。”
“……,关起来?”
乔一看主子瘦了,心疼得不行,吃的喝的补的一屈屉拿出来摆满桌面:“嗯,不是说与您同罚么,说是在御书房静心思过。”
“……”宫祠是不能待两个人的,祖宗的规矩,同罚也只能按着规矩各自思过。
其实梁徽作为帝君不必自罚得这般认真,祝知宜心猜该是他心情不好,不想搭理宫里那群人找的借口。
说出去好笑,宾客满堂,两位主人却忙着偷闲闭不见客,祝知宜吃了两口,没什么胃口,吩咐乔一:“找一套侍卫的衣服,夜里拿过来。”
“?”乔一顿住,好似不认识他似的,“公子,您、您要越宫啊?
“不行?”
“……”也不是不行,这还是他家那个最守规矩的太傅府长公子么?
祝知宜又悄声吩咐了他几句,叫他查那日祭词上香前的诸多细节,乔一应下。
夜宫旷寂,祝知宜换上侍卫服越墙而出,往御书房走了几步又掉头走向寒凝殿。
那是梁徽母妃未承宠时当差的地方,她没有过单独的寝殿,梁徽登基后就把这处清出来当作闲院,不许人靠近。
乔一说梁徽在御书房怕是他掩人耳目的,祝知宜决定先去寒凝殿看看。
殿中果然亮着微弱的光,他手上提着个食盒低头躬身轻步走进去,梁徽正在看母妃的遗物,以为又是劝他进食的宫人,冷道:“朕说了不——”
“梁君庭。”
梁徽转头,看到一身飞鱼锦服的祝知宜,怔了半晌,皱起眉:“祝知宜?你越宫?”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祝知宜都敢越宫了。
祝知宜出门前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倒是被他盯得不好意思。
梁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有事要禀?”
祝知宜觉得他有些冷淡,不是刻意的,是那种说不出的疏离,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道:“没什么事。”
梁徽皱了皱眉,两人又大眼瞪小眼对峙了一会儿,还是梁徽先开了口:“器具之事我知道是谁做的,不会让你平白蒙冤。”
“?”祝知宜反应过来,心头涌上一丝莫名酸涩,道:“我不是来求情的。”
梁徽神色淡淡,不置可否,等着他说下去。
“我——我是来看看你。”那日看梁徽状态不好,他一直有些担忧。
“看我?”梁徽挑起眉,心头异动。
“那天,对不起。”祝知宜的眉眼在不亮的烛火下显得温暖真诚,“是我的失职,我很愧疚。”给了别人把柄让梁徽再经受一遍那些屈辱和难堪。
梁徽跟不认识他似的,他以为祝知宜是来理论的,毕竟杀伐决断火速查出背后元凶然后来跟他分析解释才是祝知宜的作风。
但他说他是来看自己的,是吧?他应该没有听错。
那样循规蹈矩古板自律的一个人,大费周章不惜越宫出来就为了看他、道个歉,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你还好吗?”祝知宜坦荡而诚恳:“那些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虽然他也知道很难。
梁徽幽沉看着他,不说话。
祝知宜摸不清他在想什么,试探着问:“你……你饿不饿?我带了点吃的。”
乔一说,梁徽这些天吃得极少,几乎滴水不进,也不让人近身。
食盒揭开,是小小一个的板栗酥,托底下还有小蜡烛烘着热度。
那日夏露节逛庙会,街边小贩有卖,梁徽说小时候他在宫里见到其他皇子吃这个,便跟母妃说自己也想吃,母妃很怜惜地看着他,忍着泪骗他说长大就能吃到了,可惜他还没长大母妃就被折磨去了。
梁徽垂眼看了会儿,拿出一块点咬了一口,外头皮酥,里头绵软,祝知宜给他倒茶。
梁徽沉默地吃了一个又一个,吃完第三个的时候祝知宜拉住他:“这个不好消化,再吃晚上睡不着了。”
梁徽拿起手帕净手,机械地弯弯嘴角:“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没事。”这些算什么,更难更坏的时刻太多了,他没那么脆弱。
“嗯,我知道,知道你没事,”但梁徽自身的坚韧和强大不能就此抵消他的失职和愧疚,祝知宜掏出一沓宣纸,递给他,“皇上可要检验一下臣的闭关成果。”
梁徽疑惑地接过,随手摊开,并非什么经文——“邓禹南阳来,仗策归光武。孔明卧龙中,不即事先主。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孙曹与更始,未可同日语。向非昭烈贤,三顾犹未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