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竹里怔住,茫然地问:“做官么?臣民这身份……”
他沦落风尘这么多年,怎么去跟那些出身清规、根正苗红的读书人、贵公子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更何况是他们这种人。
祝知宜坦然看着他:“英雄不问出处,既然招榜上没规定不许从前是奴籍,你便是符合条件的。你如今是民籍,是自由身,只要你自己不介意过去,谁也不能看低你。”
第93章 狼与兔与羊
江竹里心里一震,他没有在祝知宜眼中看到一丝轻蔑和鄙夷,但还是下不了决心。
祝知宜又鼓励他:“你不比任何人差,我被绑在凤梧苑的柴房之时,你在前堂万千人前弹《黄金台》,精妙绝伦、振奋人心,含着一股顽强的生机和野心,那日……我刚挨了打,险些熬不下去,是你的琴声让意志消沉的我得到了很多力量鼓舞和希望慰藉。”
江竹里震撼更甚,他在凤梧苑见过太多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卫道夫、道貌岸然的腐朽酸儒,他的技艺是供人消遣的玩意、是待价而沽的乐子。
可堂堂大梁君后、那样华彩绝章的一个人说他不比任何人差,说他的琴声能给人力量。
江竹里终于说:“好,我去试试。”
祝知宜欣慰一笑。
江竹里收起眼底不该有的情绪,挽留祝知宜在府上吃一顿饭,也算是答谢他对自己的诸多相助,这已超出了当日他帮祝知宜的那点情分太多太多。
祝知宜婉拒:“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于我有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我当日答应过你的。我还赶着回宫,若是以后有什么事,可直接到太傅府找管家,我叮嘱了他若是你要见我,让他入宫传达。”
江竹里心里又热又烫,也知道自己不该再挽,可还是忍不住道:“君后很急么?一顿便饭而已,君后给了臣民太多东西,臣民实在无以为报。”
祝知宜有些无奈笑笑,只好照实说:“那下回吧,皇上还在宫里等我。”
其实不是,是他不放心梁徽,总担心他不按时用药用膳。
江竹里一怔,一句“你当时拼了命也要逃出来是不是因为他”险些脱口而出,可他看着祝知宜眉梢眼角的宠溺之情,又觉得不必再问了,也不应当问。
江竹里敛眉作揖:“那君后路上小心,恭送君后。”
祝知宜快马加鞭回了宫,梁徽果然还未用午膳,看到他去了不到一日就回也略微惊讶。
虽然他也的确不愿意祝知宜离宫太久,但这些日子祝知宜给的安全感很满,他便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风声鹤唳的。
祝知宜说:“梁君庭,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梁徽挑起眉,竟是糖葫芦。
他讶异的不是糖葫芦,而是买糖葫芦的祝知宜,祝知宜从来不是买这些东西的人。
祝知宜道:“是那年夏露咱们逛庙会你给我买的那家。”他回宫时特地绕路去买的,幸好那家小店还在,没白跑一趟。
梁徽现在在吃补气血的药,那副药他尝过,老参的味道极其苦口,虽然梁徽不像他怕喝药,总是直接一口灌下,可喝得久了祝知宜还是想给他寻点甜的。
梁徽看了祝知宜一会儿,接过来,咬下一个。
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楂果子,被他跟什么佳肴珍品似的细品慢尝,吃完舔了下唇,盯着祝知宜幽声说:“很甜。”
祝知宜弯起眼。
梁徽垂眼,又衔着一颗亲到他嘴边,祝知宜只得张开口接下,梁徽又像反悔似的,用舌从他口中把果子勾走。
“……”
殷红的果子在他们口中被推来勾去,外头裹着的那层甜蜜的糖衣被缠绵的唇舌融化。
一串就三个果子,被果香甜气引来的狼犬昂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最后一个,盘算着怎么也该轮到它了。
梁徽对此视若无睹,这是祝知宜特意买给他的。
狼犬巴巴地伸着舌头,祝知宜心软,犹豫了下,道:“要不,还是给它一个吧。”
梁徽皱了下眉,不解地看祝知宜,又低头瞭了眼挨在祝知宜腿边的狼犬,半晌,有些勉强地同意:“可以。”
将军:“……”
他如今跟在祝知宜身边多了,也颇有些傲骨,遭了梁徽脸色,也不愿再吃这嗟来之食,撇了撇嘴甩甩尾巴大摇大摆走了。
祝知宜想起身去喂:“将军——”
梁徽匪夷所思冷笑一声,按住他的肩膀,道:“惯得它,咱们自己吃。”
祝知宜:“……”
除夕。
前两日宫里就放了下头的人回家探亲,若是不回去的宫人就按日加赏俸禄。
剩下的人不多,天微微亮,宫中一片悄静,梁徽醒了没见祝知宜,张福海端了洗漱的来,梁徽问:“君后呢?”
张福海也纳闷:“奴才也没见着。”
梁徽也不慌,随手披了件大氅往门外走。
张福海跟在主子身后,听他吩咐——
“叫人把粥热上,君后的茉片别泡太浓,六分——”
梁徽停下,张福海也跟着顿住,抬头一瞧,院子正中央堆着一只……一只张福海也叫不出来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四不像。
四条腿,两只耳叉着,面部轮廓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