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富贵出门后,不知不觉将中午了,小虎子盼着他回来,好第一时间看看他这一趟都买些什么好东西,小孩儿跑到山庄门口,跟看门的狗子们玩耍。
玩了半晌,其中一只小黑狗突然向着前方路上狂吠数声,小虎子随着看去,却见是老富贵的马车,急匆匆地自路上驶来,小虎子欢呼雀跃:“富贵爷爷回来啦!”
马车飞快地冲到门口,赶车的老富贵的脸色却难看无比,铁青而无血色的,他没理会小虎子的热情,而只顾问:“二姑娘在哪里呢?”
正小平安也来门口探头,见状吓了一跳,忙道:“先前我还见在马圈那里,这会儿就不知道了。怎么了富贵爷爷……东西买了吗?”
老富贵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东西?这会儿谁还顾得上什么东西呢!”
言双凤不在南院,老富贵火上房似的往外窜,正遇上老伴儿。
周婆子手中抱着个笸箩,看见他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突然发觉他脸色异样:“怎么了老头子?”
老富贵只问:“二姑娘呢?”
周婆子道:“在吉祥的房里呢,哎哟,他非得闹着洗什么澡,又弄那滚烫的……”
老富贵不等说完,拔腿就走。
周婆子一愣,又急忙追着叫:“不行,你现在不能过去!”
先前李厨娘烧了一大锅水,周婆子跟如意送了几次,偌大的浴桶里热气腾腾,散发着苦涩的药气。
周婆子看着那蒸锅似的水汽,有些担心地问:“这个能受得了吗?那细皮嫩肉的,可别烫坏了。”
榻上的人道:“无碍。”
周婆子又说:“那也不用人服侍?你自个儿能成吗?”
回答她的还是那简单的两个字。
如意悄悄地拽了一把周婆子,两人往外退,婆子兀自叹气:“年纪轻轻的可别有个什么……我看加上了这些药,倒像是要炖什么汤呢,怪骇人。”
赵襄敏没有理会老婆子的嘀咕,只搬动自己的双腿下地。
这数日喝药,按揉,已经可以勉强走动,可仍不利落,从床边到浴桶极短的距离,他撑着凳子,好不容易才挪了过去。
水花溅出,滚烫的热水浸没了双腿,腰,一直向上到了胸口。
腿上起初仍是没什么知觉,慢慢地,便有一种细微的刺痛感,像是无数的针在轻轻地刺动骨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腿上的肉里窜动,像是要随时涨破那层皮,刺的血淋淋的。
赵襄敏闷哼了声,额头已然冒出了冷汗。
他伸手试着去摸自己的双腿,他其实也怀疑这法子管不管用,是不是反而会把双腿烫坏了,但他一定要试一试。
热到极至,却又让赵襄敏想起当初坠入冰河的窒息跟痛楚,极热跟极冷,感觉都是殊途同归的难受。
他靠在浴桶边上,原本瓷白的脸已经被水汽蒸的发红,发也是湿淋淋的,有些喘不过气。
房门被推开发出“砰”地一声,赵襄敏依稀听见,似清醒似昏迷的时候,他看见水汽里是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那层水汽,就如同当初隔着他面前的那层冰,他看见冰上的那个人,如野玫瑰般肆意耀眼。
言双凤一把揪住赵襄敏的肩头,像是要把他从水中拉出来,但到底力气不够。
另一只手则入水中试了试,那水温烫的她赶紧把手抽了回来:“作死!你在干什么!”
赵襄敏醒神,反将她揪住自己湿衣裳的手覆住:“无事。”
“什么无事,你莫非是要寻死?”言双凤嚷嚷着,恨铁不成钢似的:“如意说你弄这些滚烫的水,我还笑她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个傻子……原来你真是个傻子!”
赵襄敏望着她因为情急而涨红的脸颊,水淋淋的脸上反透出几分笑:“放心,死不了。”
言双凤不睬他,正要叫如意跟周婆子进来帮忙,冷不防赵襄敏双臂一合,竟将她搂了个正着。
言双凤猝不及防,整个人扑水似的向着赵襄敏倾落,她身上还挂着披风,大红的羽缎在身后覆盖过来,把浴桶都遮蔽了大半。
滚热的水浸过来,湿了言双凤的半身,她尖叫了声,正要挣扎,赵襄敏却在她耳畔说道:“当时你就是……这么救我的?”
他在热水里泡了半天,整个人变得滚烫,湿润而很热的气息扑在言双凤的耳畔,加上半边身子都也给热水浸湿,这感觉简直一言难尽。
“你再这样,我就是白救了……当时还不如把你扔在冰河里。”言双凤气急败坏。
当时她被白马乘风吸引,来至丹江河畔,无意却看到冰层下,影影绰绰地竟有一道人影。
乌黑的长发青荇般于水中飘扬,不染尘的似雪白衣似散非散,眉目如画,清逸似仙。
她几乎以为是见到了丹江里自在游弋的水魅,直到那人睁开眼睛。
隔冰相望,他突然挥肘向着冰层击去,咚,咚,两下,冰不曾裂,他已经力极竭。
冰层下的水中,散出了一缕触目惊心的血丝。
与此同时,是白马撕心裂肺的嘶鸣。
言双凤叫了富贵,自个儿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向着冰上狠命刺落。
冰花四溅,一下,两下,震的她的手都发麻,幸而老富贵赶来,把防身的刀柄倒转,铿铿两下,冰层裂开。
江水涌上,冰面发出喀喇喇的响声,裂纹蔓延。
言双凤俯身探手,在那道身影下坠之时,一把攥住了赵襄敏冰冷的手腕。
上回喂药,并不是她第一次“碰”赵襄敏,因为在救他那次,她已经做尽了。
言双凤口口声声对赵襄敏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动机有待商榷,但事实却半点儿也未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