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鹭心中甚是不情愿,可是又不能违抗,竟被如意拉着去了。
屋内屋外重又安静下来。
赵襄敏人在浴桶之中,两只手臂搭在边沿上,水滴顺着胳膊往下滴落。
他微微仰头,闭上双眼,想到今日所经历之事。
言双凤跟戴涉都想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万马山庄的马儿的,毕竟他对本地的山形地势并不很熟悉,又是大风雪的天气,谁知道那些马儿迷路受惊,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而且在这种风雪天贸然出行,别说找马了,人都未必能够保全。
可赵襄敏仍是去了,而且,跟万马山庄的那个赌约,他是赢了的。
之前跟万马山庄那大管事说的那些话,并不是赵襄敏的盲目自大,也并不是什么威吓,他说的句句是真。
如果说这世上有个人能够找回万马山庄那五百匹马的话,那恐怕只有他了。
假如不是他,那五百匹马,等明日天晴,便会被人发现死在山谷之中。
老富贵回到房中,周大娘帮手,狠狠地把身上擦了一遍,粗糙黑皮都有些发红,热气腾腾。
喝了一大碗姜汤,老富贵出了汗,才酣畅淋漓地长长地出了口气:“寒气都驱出来了,没事儿了!就是这姜汤不中我的意,你给我拿两碗烧刀子更快。”
周大娘帮着给他穿换洗的衣裳,一遍道:“你这老不死的!还想喝烧刀子,我看你是想吃刀子了!一把年纪了也没有个算计!那吉祥要跟着万马山庄的人走,你不死死拦住了,竟放他去,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跟姑奶奶交代!”
老富贵道:“这人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你念叨什么?”
周大娘道:“我是叫你长点心,你这样一个土里长的都不能去,却叫吉祥那么个嫩后生去冒这天险……我告诉你,这番是回来了,万一有个什么……姑奶奶必定是一辈子的心病了,你跟我都没有老脸在这庄子里混了!”
老富贵想了想,忽然道:“这事让我去,十有八/九不能成,可是吉祥……”
周大娘觑眯着眼问:“你又在哪里瞎说什么?”
老富贵道:“你这老婆子懂什么?你以为吉祥真的是个嫩瓜蛋子?告诉你,他有算计着呢!”
周大娘把湿衣裳架在炭盆旁边烘烤,口里说:“他有什么算计?你别说他比你一个老把式都认路、能看天、会找马儿!”
老富贵微微冷笑:“可不正是这样吗?我告诉你……”他放低了声音道:“你以为万马山庄丢了的是多少匹马?”
“不是说十几……几十匹吗?”
“四百七十八匹!”老富贵颠了颠手指头。
周大娘听懵了,几乎数不过来:“你莫不是在扯大谎?”
老富贵哼了声:“是万马山庄的人起初不敢透露在扯大谎呢。吉祥……可是了不得,年纪轻轻的,眼睛又毒心思又深,唉,从最开始我就说过这个人不一般。”
他感慨了这句,望着一脸懵的周大娘道:“今日不是他,那四百多匹马指定救不回来了,谁能想到,那些马儿竟能跑到峻峰谷去呢?”
周大娘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能吞人的雪谷?怎么马跑到那去了!”
峻峰谷因地势奇特的缘故,一下大雪,风吹动,一个时辰就会堆满了雪,把所有活物都埋的死死的,本地人都不敢前往。
老富贵道:“这是马儿聪明,前夜没刮大风雪,躲在那雪谷避寒,它们才能活一夜,但这些马儿毕竟不是人,不知道风旋着雪,一夜就会堆满了雪谷,”说到这里老富贵也疑惑起来:“奇怪的是吉祥竟找的那么准,谁能想到那些马本是往东去的,却在西边的峻峰谷里躲着呢……若迟了一步去,就救不回来了。”
水有些凉了,赵襄敏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耳畔响起了似真似幻的马嘶声,他的心弦发颤,同时也有许多似真似幻的场景在心底涌现。
赵襄敏当然知道,马儿跑去了西边的峻峰谷,但这不是他能掐会算。
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已经发生过的。
赵襄敏记得很清楚。
就在除夕当日,万马山庄的近五百匹训练有素的健马,被雪埋在了峻峰谷,万马山庄损失惨重,王庄主因而病倒,这一年的骏马赛会都没有参加,马会也黯然失色。
因为万马山庄的这件惨事,养马的人都心有戚戚然,虎啸山庄的这个新年也过的凄凄惨惨,毫无喜色可言。
但是虎啸山庄的新年如此凄惨,却并不只是因为看着万马山庄的“兔死狐悲”,更还因为另一件事。
在赵襄敏的记忆中,北镇这边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里,有两件最大的:
一件自是万马山庄的惨案。
另一件,却是虎啸山庄的账房先生李顺之死。
李顺儿被少阳山贼人掳劫,守备司孟同甫带人营救不成反而失陷,张守备并没有及时营救,错过了战机,也并未大获全胜。
等到事情解决,李顺跟几个人质,早已经给贼匪杀了,孟同甫虽被救出,却因此折了一条胳膊。
李顺是山庄长大的,宛如家人,别说是李婶跟小虎子,老太爷等都也痛不欲生,老太爷因此病情加重,言双凤更是内忧外患,苦不堪言。
如今这一切都改变了,李顺没有死,所以山庄才会喜乐融融地准备过除夕,迎新春。
今日,万马山庄的大事也已解决。
无非是因为他窥得先机,扭转乾坤。
可是赵襄敏的心并没有因而轻松。
相反,他的心好像吸饱了湿淋淋的水汽一样沉重,酸涩,而眼角也有些微微地湿润。
小魏王虽是闭着眼的,眼前,却仿佛出现了一片灰色阴霾的天空。
那曾经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幕,尸骸遍野,天地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