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问清先前一直悟道,对时间模糊不清,他并不知道心魔幻境中的几个瞬间,外界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他渡劫吸收灵气,忘渊帝炼的器也在吸收灵气,二者皆不动声色,也就泽被山顶得住,否则早让吸干了,这般伤筋动骨,那些宗门大能岂能不心痛?
“怎么会这样?!”有人环顾四周,仍有生人气息残存,但神魂放开,却是人影都找不到。
碧蒙阁的一位长老沉吟片刻,忽的狠狠蹙眉:“怕是那位合道大能。”否则不可能进出泽被山恍入无人之境,化神期办不到,唯有合道,他们又不是傻子,有些东西细细一推敲就能知道。
“欺人太甚!”有人怒骂,“必须上门,让他给一个说法!”
确实,泽被山早已被各大宗门划分清楚,忘渊帝这般闯入,就是强取豪夺。
于是以碧蒙阁为首,传信给在隔壁大陆站稳脚跟的临风派,一行人拟定出行人数、日子,势必要借此由头,敲开岐麓山的大门。
而这阵子,忘渊帝耗费半身灵气,不停撕裂时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带着宿问清回到了岐麓山府邸。
“帝尊。”宿问清从纳戒中掏出一枚回灵丹,见柳妄渊脸色发白,有些心疼。
“不严重。”柳妄渊对此毫不在意,却还是就着宿问清的手将丹药吃了,灵气如同杯中水,再灌进去就行。
执法跟沈江正在练剑,下一秒见平白多出三个人,双双一愣,然后沈江先反应过来,欣喜上前,“师兄!帝尊!”他当然也发现了姿容极盛的灭灵君,但对方没穿那标志性的斗篷,他认不出来,再看宿问清满身狼狈,顿时被摄住心神,“师兄怎么了?”
宿问清浅笑:“无碍。”
柳妄渊索性将宿问清打横抱起,远处金远则跟金城也急匆匆赶了过来,没时间解释,忘渊帝沉声道:“守好禁制,这位……”他看了看灭灵君,觉得还是不报真名比较好,免得执法掏出本命法器就砍,“这位你们好好招待,有什么等我跟问清出来了再说。”
执法忙不迭应道:“好!”
金城望着他们疾步离开的背影,一时晃神,他受伤了吗?严重吗?
宿问清只是受了点儿天雷砸下时的皮外伤,主要在于修为突飞猛进,引得神魂震荡不断。
宿问清此刻头疼目眩,神魂迫切想要冲破化神期,但他必须按住,否则身体承受不了。
身上一凉,宿问清徒然睁开眼睛,愣愣看着又脱掉自己法袍的忘渊帝,那层亵衣也被扔到一旁,露出男人精悍好看的身体线条,“帝尊……”
“这次不闹你。”柳妄渊神色严肃,说得义正言辞:“我帮你稳固神魂。”
宿问清竟也信了。
哪怕初衷是稳固神骨,但柳妄渊此人,一旦尝到点儿甜头就恨不能将整个据为己有,更别说宿问清本就是他的道侣,他的心上人,神魂交织的滋味实在销魂,忘渊帝很快就守不住本心,开始动手动脚。
宿问清脑袋后仰,眼尾飘红,本源气息一下接一下的浓郁,他无力抵抗柳妄渊,也的的确确感觉到神魂逐渐平息下来,那些被天劫损耗的伤痕跟灵力跟着慢慢转圜,他的身体疲惫,但那是表象,深层是修复完整的自在跟舒适,从此往后他不必再遭受那种筋脉断裂之痛。
“问清,我有个问题。”
周身都湿漉漉的,除了脑子尚且能转上一转,宿问清都以为自己的身体化开了,帝尊的声音朦胧传来,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柳妄渊不是个执着过往的人,从前也不怎么在意这些,毕竟问清心里只有他,但偶尔也会飘出这样的想法:他第一次见自己印象如何,场景如何,身份如何。
宿问清在忘渊帝肩头稍微换了个位置,掀开眼帘就能看到男人冷峻的下颚,他思考片刻,从一片混沌中抓住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似乎到了今日,说说也无妨。
“十五岁的时候。”
柳妄渊一惊:“那么早?”
“嗯。”宿问清应完又解释道:“不早了,换作人间男子束发便可成亲。”
柳妄渊笑意浓郁:“是是是,你继续。”
“当时妖王的弟弟作乱,引得洪水倾泻人间,一些流民被冲到了岐麓山脚下,祈求上苍之时被帝尊听见,然后你问世降妖。”
柳妄渊:“……”这一看就是话本子上传的。
这件事柳妄渊有点儿印象,但绝非宿问清说得这般,人间洪水百年一次,天灾不断多为人祸引起,惹得天道不悦,降下因果循环,柳妄渊当时化神期圆满之境,这片大陆也就寥寥几个化神,唯他独尊,心性又极为沉稳淡薄,不会因为流民的祷词就出世,是妖王连发十三道传音,从一开始的淡定自若到后面的如丧考妣,看得出被自己老弟弟打得老惨,碰巧之前的人妖之战,因为妖王退避及时,柳妄渊有点儿欣赏他,便承诺妖族只要退回妖界不再进犯,便允诺他一件事。
为此,才帮忙料理了妖王的弟弟。
但是男人嘛,都虚荣,宿问清说件事时语气中的崇拜不加掩饰,柳妄渊也就不打算解释了,横竖都是他弄死了那只杂毛鸟,一样的。
“然后帝尊落至天岚派,跟掌门说了两句话,我在人群后看见了。”宿问清又道。
忘渊帝一时沉默。
这件事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有些后悔。
应该看清楚点儿的,十五岁的问清,应该没现在高,但一定双眸澄澈,惹人心疼,就站在人群后望着自己……忘渊帝硬生生靠想象踩到了自己心头最柔软的一处,他低头亲吻宿问清的鬓角,“然后呢?”
“惊为天人。”宿问清有些不好意思,耳廓染上绯红:“就搜集各种有关帝尊的古籍跟趣事看,觉得帝尊真厉害,师父说我天赋高,就生了妄念,想要变得跟帝尊一样强。”
柳妄渊沉声:“这不是妄念,你做得很好。”
“跟帝尊比差远了。”宿问清笑了下,“其实一开始真的是仰慕,不知为何,后来……”他脸皮薄,没说下去,但但柳妄渊却懂了。
后来这种仰慕逐渐变质,成为了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对宿问清而言,他做好了将这份心意这辈子都长埋不见的准备,甚至于有朝一日帝尊喜欢上了某个人,要跟对方结为道侣,他也能坦然接受,找来最好的贺礼,平静无波地最后见一见帝尊。问清仙君的人生似乎早已注定,他得跟着天岚派同生共死,绑着那些锁链寸步难行,所以这点儿喜欢对他来说并不卑微,反而是昏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他无意给任何人带去麻烦,“喜欢柳妄渊”这件事本身,对他来说就是富有意义的。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自当悄无声息地结束,幸得天道垂怜,否则神魔封印之后,他就该不在了。
忘渊帝这辈子肩上扛过无数重担,他虽一副吊儿郎当笑看尘世的态度,但该上的时候从未有过犹豫,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不是简单一说。
经历过无数风浪,也不觉有什么东西难以背负,但此刻捧着宿问清的情谊,却觉得放哪儿都不合适,连心尖的位置都算亏待。
只想揉碎了,一点点和进血肉中,再趟过识海融进神魂,非身死道消不能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