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轻叠垂在身前的少年眉目温顺,说话也是不急不徐,带着让人认真聆听的魔力,“段仙师以求药为名上岐麓山,我竟是不知偌大的碧蒙阁,青瑶长老那点儿伤,连半点医治的药材都没有,您挑衅我师父,说他害怕您与帝尊见面,心思昭然若揭,非要我当众点明吗?”
段子阳一愣,没想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刚好张口辩驳,就被顾潭抢先,“段仙师出自名门正统,我虽知道修真界三妻四妾也属寻常,但那也是基于你情我愿的基础上,仙师明知帝尊无意偏要强求,引得我师父不快,我师父不快自然就是帝尊不快,因此帝尊将你逐出岐麓山,却从未动你那张脸,仙师是如何伤到的,您心里清楚,在这里弄虚作假栽赃陷害,若是帝尊出关与您对质,您敢吗?”
顾潭说着说着语气激烈起来,像是真的为师父打抱不平,怀揣着坦荡赤城的少年气,对于段子阳这种行为不齿也不理解,最后几个字更是铿锵有力,再看看神色闪躲的段子阳,史千秋也在一瞬间悟了。
“顾潭出生寒微,尝尽人间疾苦,一路磕磕绊绊,得师父眷顾才得以迈入金丹,师友之恩,自当死生不负。”少年说着对众人拱手作揖,“钱少爷当众辱我师父,说他跟段仙师二人争一夫,我气不过才动了手,若有错,顾潭受罚便是。”
宿问清:“……”原来钱多是这样说的?那他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啊!但凡帝尊用的不是分身……
宿问清甚至都来不及为钱多的所言生气,第二个想法,帝尊这张嘴真的能说,嘲讽起来给人气得半死,这阵子看似温温和和,却把段子阳跟钱家一起装进去了。
果然,史千秋一挥袖,沉声道:“你没错,你有什么错?!若知晓廉耻维护师恩也算错,那我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
宿问清:“……”帝尊还拉了个盟友!
第七十七章 炼器大会
史千秋很向着柳妄渊,他堂堂临风派的掌门,不觉得苏和仙尊会为了区区一个钱家而驳他面子,原本就看顾潭是个好苗子,如今更是要高看一两分,言辞开始不客气。
“钱掌门是吧?”史千秋称呼“掌门”,实则语气中无丝毫敬重,他素来以“严谨刻板”著称,甭管年龄多大的修士,在史千秋面前总有种孩童时代被教先生点名起身的头皮发麻感,钱子有也不例外,他顿时面色讪讪,不等史千秋细说什么,就连连告罪,“我的错,我的错,是我教子无方。”
钱子有猖狂惯了,今日得罪的是谁都好,却偏偏是问清仙君,后面站着的那个合道大能足以让他低头,更别说是自己儿子先嘴欠,什么“二人争一夫”,若是帝尊也在,如何解释?现在还拖累苏和仙尊下水,如果仙尊觉得他们钱家琐碎事多,不堪重用……钱子有忽然天灵盖一冷,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像是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转身就给了还在哽咽的钱多一耳光。
小胖子被打蒙了,捂着已经惨不忍睹的脸蛋:“爹……”
“混帐!”钱子有骂得像模像样,“是你说有人平白无故欺辱你,我这才气不过,却原来是你辱人在先!丢人!”言罢转身对着宿问清深深一鞠躬,“钱某惭愧,还请仙君念在犬子年幼,宽恕一二。”
宿问清平静地看着他演,对这种插科打诨的小事着实不怎么在意,“无妨。”
钱子有沉沉松了口气,这事问清仙君点头说没事,才能没事。
钱多刚满十七岁,耳根子软又被溺爱,极容易随波逐流,但钱家跟岐麓山竿子打不着,钱多是从哪里听来这些的?
宿问清扫过段子阳跟白冷砚,视线最后落在左丘夜身上。
左丘夜心头一凉,很是个心虚。
“妖尊算起来年长我百岁。”宿问清淡淡:“不知是不是妖界风水不养人,修为提升挺快,但看人待物实在不入流。”
问清仙君有用“不入流”形容过什么人吗?没有,他素来恪守规矩,措辞严谨,第一个“不入流”就送给了左丘夜。
左丘夜自称帝尊“好友”,之前宿问清真以为他们交情多深,却不想区区一个段子阳描黑两句,就能让他说出“子阳纵有万般不是,帝尊何苦”这样的话来,千年修道,像是全部修进了狗肚子里。
宿问清烦他烦得厉害。
左丘夜:“……”
段子阳眼眶通红,像是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但宿问清对这一套已经免疫了,全败白冷砚所赐,这兄弟二人一模一样的腔调,互相借鉴影响,越来越烂。
“昭秦哥……”钱多心里委屈,爹明明知道他先挑衅的,为什么现在要他背锅?换做平时昭秦多少会帮他说话,但此刻白衣少年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宿问清身上,一个字都听不见去,满脑子都是“他有道侣,是忘渊帝……”
昭秦早些年不顺,骨子里又宁折不弯,很是个有气性,原本能让事俗冷暖气死,却不想被钱家顺手捞了一把,不等回过味来,刚迈入道途后不久又摇身一变,成了苏和仙尊的徒弟,唯一的徒弟。
昭秦瞬间顺畅了,产生了一种煌煌六界尽在足下的错觉,好像这天下间没什么是他得不到的,苏和对他又实在纵容,昭秦看到宿问清的第一眼就占有欲爆炸,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有道侣。
忘渊帝……能有师父厉害吗?昭秦又不服气地想。
“修为在我之下。”等这场闹剧散开,“顾潭”才来了这么一句:“他的神魂从我身上一闪而过,根本没发觉这具是分身。”
若修为比他高,应当一眼就能看出,绝不会如此淡定。
懒洋洋的语气,少年不复刚才的愤怒端正,而是靠在旁边的树干上,说着还摇了摇头。
问清仙君看他这般模样,难得来了兴致,轻轻拍了拍“顾潭”的脑袋:“嗯,你最厉害,知道了。”
某人:“……”
宿问清只是在想,刚入道时的帝尊是否也如现在这般,目中无人,年少轻狂。
炼器大会召开这日,天空放晴,万里无云。
宿问清在门内弟子的指引下坐在上位,也就比苏和的位置低那么一点点,从这个角度看去远处的雾霭青山连绵一片,衬得大殿外的广场越发宽阔宏伟。
各类参赛弟子根据所抽顺序依次站好,满满当当一个方阵,看得史千秋满意浅笑。
帝尊所言不错,破而后立,紫气东引,从前炼器大会根本没有这么多人,老的一派消亡,新芽从土里抽出。
史千秋简单致辞两句,炼器大会就此开启。
顾潭在第二排最左端,好巧不巧,他的右侧就是昭秦。
苏和炼器算一把好手,昭秦平时除了修道,就是跟苏和炼器,他不太能沉得下来,但架不住师父好,哪怕学点儿苏和的皮毛,也能唬住一群人了。
“不愧是苏和仙尊唯一的徒弟,这炼器手法果然非同一般!”
拍马屁的这位声音没压制,别说高台之上,就是参赛修士前两排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苏和虽位临合道,但难得有个徒弟,自然希望别人能高看两眼,此时听到夸赞,虽谦逊地摇了摇头,但眼底全是笑意。
苏和比较在意顾潭的表现,却看那少年盯着桌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似乎学艺不精?
昭秦也看到了,轻哼一声,想着问清仙君带他出来真是丢脸,这人一会儿怕是得急哭。
其实不然,某帝尊已经在心里骂出一个江河湖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