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心里,把一切的局都布好了,你,唯有你,我唯一的弟弟,可以担任此次伐晋的主将,而朕,将与你同行南下建康,我们一起去建康,去秦淮河,去观赏那十里牡丹,去东山,去鸡笼山,去却月楼,去听那吴侬软语,去品那江南烟雨,
萱城流泪了。
可是,他还能挖苦一句,也许,不是建康,是长江,我们只能走到长江。
他苦涩的笑了,泪笑结合,分外凄惨。
原来这历史,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唯一能改变历史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而是真正的主人,苻坚。
只有他成为苻坚,才能改变历史。
可是很不幸,他前世研究的淝水之战,他研究错了对象,他同情的苻融,那个不该成为主角的主角,他无法因为一己之见去改变历史。
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其兄。
历史也没有赋予他这样的重任。
苻坚轻轻依上前来,抬起手来温柔的替他擦拭掉眼泪,又用那温柔的声音说,不要哭,我的好弟弟。
他笑着吻掉萱城脸上的泪水,我们过了长江,不就是建康吗?你信我,我会带你到建康去。
也许是淮河呢?萱城继续自嘲。
苻坚道,过了淮河,就是长江。
萱城笑了,好吧,我等着这么一天,我们越过淮河,渡过长江,到建康去。
建康,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那是萱城的家。
每个人都要为了回到自己的故乡而奋斗一生。
皇兄,也许我真的无法说动你,无论是你倾全国之力伐晋,还是任命慕容垂为主将的事,但是我还是想要凭着一己之力去为你做一些事,你和太子,张夫人,平原公,道安都辩论过了,这是你最完美的时刻,你胜过了所有人,但是我想说的是,那都毫无意义,因为他们与你辩驳只能代表他们不懂你,他们不想你去伐晋,他们不懂你有一颗怎样坚决的心,既然我是你的弟弟,今日我也想与你辩上一辩。
苻坚吃惊的看着他,哦,你也要同朕辩驳?
萱城道,我知道,你是最佳辩手,无人能敌。
你都说了,他们与朕辩驳,是不懂朕之心?
我同你辩,却是我懂你之心,正是因为我懂谁都阻止不了你发动这一场战争,所以今日我与你辩驳的主题很直接,也很现实,当然,也很残忍,就是这场战争的成败问题。
成败问题?
是。萱城推开了他的手,与他远离了一些距离,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用无比坚定的目光回应道。
苻坚楞了楞,笑了,他正衣袍,端正坐姿,好,朕与你辩。
萱城抛出此次辩驳的主题,成败问题,一是成,二是败,成功的原因,失败的原因,成功的结果,失败的结果,第一,如果此次战争成功了,你将如何,我族将如何?汉人将如何?
此战若成,朕君临天下,在建康称帝,北上泰山封禅,返回长安,我氐人一族将成为统治者,汉人、匈奴人、鲜卑人、羌人、碣人,包括西域各族百姓,和平共处,天下大同。
如何成功?萱城反问。
朕举国伐晋。
不,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举国伐晋并不能代表着成功。
你也没有抛出正确的问题,朕说过,不论成败。
好,那么,我们就来说说这个残忍的谁都不愿意面对的结果吧,如果失败呢?
朕只想成功,不想失败,也没有失败。
萱城道,你还是在逃避我的问题?你在怕什么?
苻坚顿了一下道,你知道的。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萱城被他如此郑重的回应惊了一下,可是一下子他就平静过来了,他曾经说过的,要萱城一起去跟他完成那些可能会死人的愿望,即便他知道有征无回,逆天而行。
你想要通过这一场战争去处置外族人,从而得到天下汉人的支持,这一步的确铤而走险,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给你一个完美的设想,假设你举国之力伐晋成功了,你攻下了建康,那么,南方的540万汉人会归顺你吗?还有,北方的这一千三百多万的汉人会真心归顺你吗?
皇弟似乎记性不好,你此刻应该假设的是失败问题,而不是成功问题。
萱城笑了一下,是吗?你还是不愿意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一直都在逃避,都在怕,我告诉你原因,此次战争为什么没有成败,因为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只有一个结局,你注定不能君临天下,历史没有将这个重任交给你,五族不可能共和,天下不可能大同,似乎跟你有仇的氐族不可能成为统治阶级,你只是在做一个梦,一个完美的梦,而已。
苻坚沉吟不语,他不像与其他人辩驳那般能言善辩了。
萱城继续说道,我替你回答我方才抛出的问题吧,假设你伐晋成功了,你攻下了建康,结局比现在还糟糕,这540万汉人不会归顺你,原本生活在北方的一千三百万汉人也不会归顺你,他们会拿起刀枪铁钩推翻你,你将原本只在北方大地上演绎的战火蔓延到平静的长江以南,中国大地将重新回到全面混战的局面。
苻坚盯着他的眼睛,一片冷静的注视,脸色表情并没有什么深沉的变化,萱城也是冷静的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这是谁说的吗?当然,你会说是你的弟弟此刻说的胡言乱语,没错,我也想这只是我的胡言乱语就好了。可真正的历史就是这般残酷,说这话的人不是我,是一位叫做田余庆的伟大历史学家,他说,即令苻坚通过一次战役的胜利消灭了江左政权,也不过是把北方的民族动乱扩大到南方,从而使南北统一根本无法维持。可笑吗?残忍吗?不,这是现实,历史就是要跟你开一场天大的玩笑。
萱城读过田余庆的《东晋门阀政治》一书,可以说,书中将苻坚与这场战争分析的没有一处的纰漏,与萱城最崇拜的历史学家陈寅恪的《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相比,史学价值不相上下。
田余庆说苻坚之兴,在于他缓和了民族矛盾,苻坚之败,败于他远未消弭民族矛盾。
其实,苻坚之败正是由于他的成功而败。
可是,哪又怎么说得清呢?他宽和对待各族百姓,却为此埋下了他失败的祸根。
萱城不是历史学家,他不想研究已经过去发生的历史事件。
他从来都不是历史的改变者。
他前世研究的那个话题,不过是个笑话,一个被真正的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辩论过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