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萧廷深同窗早就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娴妃,只见过娴妃的画像,自然也无法确定娴妃是否听说过他。如果娴妃不认识他,他还要解释自己的身份。
好在娴妃顿时就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我记得你。”她停了停,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再度打量了一下他:“你……你说是来救我的,你一个人……?”
“不是。”顾忱摇摇头,“我们两个人。”
娴妃:“……”
她眼中立马显露出几分焦急:“两个人?这怎么行?你刚刚没看到外面有多少人吗……?”
“我看见了。”
“你既然看见了,就应该明白,凭你们两个人根本就拼不过!”娴妃情急之下抓住了顾忱的手,“好孩子,别为了我以身犯险,你快回去吧,趁还没有人发现你——”
“娴妃娘娘。”顾忱打断了她,放柔了声音,但眼神却很坚定,“我千里迢迢从慎京来鄂南,就是为了把您带回去。困难也好,危险也罢,我不可能抛下您独自离开,否则我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可是这实在太危险了!”娴妃急得额前冒汗,“你们两个人,如何能拼得过上百个人?”
“我们没打算硬闯……”
“这里密不透风,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成功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我不想连累你——”
“娘娘。”顾忱以一种令人心安的口吻安抚着她,“您不要急,先听听我们的计划,如何?”
“……好吧……”
顾忱将他和江崇制定的计划告诉了娴妃:这么多人围守,硬闯是不可能了,也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顾忱打算与娴妃互换衣饰,自己装作是娴妃混淆视听,尽量拖延时间,拖得越久越好。
从真正的莺娘那儿顾忱得知,娴妃身边的婢女每天正午时分可以出一次门,采买些干粮衣物,这也是娴妃脱困的唯一机会。娴妃装作莺娘的模样,以莺娘的身份出门,只要顺利与外面的江崇会合,计划就成功了。
“我帮娘娘尽量掩饰。”顾忱说,“只要离开这里,出门左拐,穿过一条街,街角有一家非常破旧的客栈名叫金云,江副统领会在那里接应娘娘。”
“……可是,你怎么办?”
顾忱摇摇头:“娘娘放心,我自有办法脱困,不会坐以待毙的。”
出乎顾忱的预料,娴妃依旧蹙着眉,十分不赞同的模样:“不行,我不拿让你留在危险中……”
“娘娘。”顾忱轻叹了口气,“我不会有事的,我向您保证,不会超过三天,您还会见到我的。”
娴妃抬眼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似乎在确认他所说的是否是实话。顾忱担心自己在这里呆久了会被人发现异样,于是一脸认真地又保证了一次:“您放心,我们有后续安排,断不会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娴妃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次日接近晌午的时候,娴妃借口头痛,叫顾忱进来服侍。两人互换了衣着首饰之后互相对照了一下——面容是一定不像的,但娴妃可以把头发散下来遮住脸。至于差得太远的身高,娴妃除去在鞋底垫了些东西之外,还踮起了脚。尽管仍然有一些差距,但也总归是差强人意了。
“幸好莺娘不是娘娘身边的大婢女。”顾忱苦笑,“否则还真的很难办。”
顾忱穿娴妃的衣饰也花了些时间——他就算再瘦也终归是个男子,娴妃普通的常服他是穿不上的,只好找了件大点的衣裙,外面还罩了披风。为了避免一下就被人戳穿,顾忱打算这几日都坐着或躺着,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换好之后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娴妃低着头端着茶盘从房间里出来。托了莺娘平日里压根就不引人注目的福,她踮着脚一路顺利下楼,顺利归还了茶盘,然后顺利从客栈正门走了出去。
顾忱就站在娴妃房间的窗子前,把窗户推开一半,安静注视她。
虽说他此刻表面上平静如水,但实际上手心里全是冷汗。在娴妃走出客栈时,他不由自主捏紧了窗框,捏得指尖泛白,不多时连后背都爬满了冷汗。
这个计划里最冒险的部分就在于让娴妃扮成莺娘离开了。一旦被人发现……
顾忱不敢再想下去,只眯起眼注视娴妃的背影。她已经离开了客栈的大门,正要踏上街道,突然被一名守在客栈前的甲兵拦了下来。
顾忱心跳到了嗓子眼,那名甲兵的大嗓门遥遥传了上来:“喂,你,回来时带瓶酒!”
娴妃垂首,很细微地点了点头。那名甲兵挥挥手示意她离开,娴妃于是穿过了街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顾忱始终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看了很久,直到娴妃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轻轻关上窗,回到了房间里。
如果没有意外,娴妃算是救出来了。
他在床榻上坐了下来,摸出一把匕首——这是来之前,他特意贴身携带用来自保的。
他想了想,把头发散开,在床榻上躺下,面朝里面,把匕首放入怀里。随后他盖上了被子,乍一看就像是娴妃身体不适,随便盖了件披风就入睡了。
然后他开始了安静的等待。
期间有两名婢女进来过,应该是照常来给娴妃送些茶点。等她们离开顾忱才起身,吃了些东西之后又躺了回去。
傍晚时分,有婢女进屋来点灯,似乎看他一动不动躺了一整天有些奇怪,于是向他靠近了些。顾忱敏锐察觉到对方接近的脚步,在对方靠得太近之前挥了挥手,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
那名婢女停住了,大概是明白他身体不适,于是替他放下了床帐。顾忱在心底估摸着娴妃应该早就与江崇会合出城了,他只要能拖过今晚,娴妃和江崇两人基本就脱险了。
他握紧怀中匕首,眸子在黑暗中清澈而明亮。这就像在燕北风雪中的半夜伏击一样,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能睡。
他想起了萧廷深。
如今他的母妃已经脱险,他也终于不必再束手束脚的了。从娴妃爆出死讯到现在已经六年了,萧廷深那日在书房里幽暗的神情似乎还在眼前——娴妃之事,已经成为刻在他心上的一道旧伤。
这一次,应该能愈合了吧。
顾忱的指尖划过怀里匕首冰冷的锋,想起前后两世萧廷深和刀锋一样冰冷的脸。他心中有些苦涩,于是也不由自主勾起了一丝苦笑:其实他对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也并无把握,如果这一次交代在这里……
他可真是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