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大长公主低声道:“仔细瞧着,好戏来了。”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便见五位舞姬身着素色衣裳入殿,和着乐音起舞。她们身上衣裳,质如轻云色如银,在透过灯罩的幽蓝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流淌月光般的效果。
秦筝赵瑟之音,从容雅缓。
在这五位舞姬之后,有一位素衣舞姬从后而出,本是双手错落,以大袖遮面,至于殿中,这才婉转起舞,双手落下,广袖轻舒,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眉间一抹郁郁之色,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她一亮相,便如明月自云河而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穆明珠只一眼,便认出了这舞姬。
“这是回雪。”宝华大长公主得意道:“谢钧府上有二宝,一为歌姬流风,一为舞姬回雪。那日我喜欢,谢钧便将这回雪赠予我了。”她勾了勾嘴角,道:“这谢家郎君,倒是个知情知趣的妙人。”
可不是吗?谢钧若不是知情知趣,如何能阴夺了天下?
穆明珠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只欣赏回雪的舞姿,想到前世做幽灵时,曾于谢府中见到流风祭奠回雪。
前世回雪入宝华大长公主府后,三年郁郁而终,死在谢钧夺权取胜的前夜。
“回雪她牵念郎君太过,因此夭寿,若是当日送走的是奴婢就好了……”流风含泪低声。
谢钧背向而立,俯视着偌大的沙盘,似听非听,淡声道:“这是她的命。”
那时候穆明珠才了悟,原来传闻中的多情郎君,如此无情。
一场白纻舞到了尾声,舞姬各自持了酒杯,为宾客敬酒致礼。
回雪手持玉盏,娉娉婷婷来至上首,在宝华大长公主示意下,向穆明珠敬酒,口中柔声道:“奴婢祝殿下日日安康、岁岁长欢。”
穆明珠接了她的玉盏,顺势牵了她的手,笑道:“这白纻舞有几种跳法,姐姐可知晓?”
第16章
谢钧身边有二宝,一为歌姬流风,一为舞姬回雪,都是自十二三岁便跟随身侧,由他亲自调教出的妙人。常人便是养只猫、养条狗,时日久了也会有感情,舍不得将之丢弃或送人。
谢钧倒是干脆利落,应宝华大长公主所请,从身边摘走了回雪。
需知像宝华大长公主这样的人物,已经很难被人打动。
谢钧这一步棋,固然无情,却极有效,自此就与宝华大长公主搭上了线。
至于作为棋子的回雪怎么想,于谢钧而言,并不重要。
此时回雪被穆明珠牵了手问话,颇感诧异,美眸似水,只守着礼节不敢往穆明珠面上看去,目光落于穆明珠淡金色领口所绣的祥云纹样上,口中乖巧道:“奴婢不知。”
她从前跟随在谢钧身边,每有贵客,也要出席起舞。若来的客人有求于谢钧,她只要表演之后便可退场。但若是反过来,是谢钧有所图谋,那么她退场前敬酒时,也时常会被那些微醺的贵客拉了手说话。只是那些贵客都是男子,同她说的话,也不外乎是赞叹她的美丽与舞技,近而调笑于她罢了。
似穆明珠这等尊贵的小殿下,留住她,同她探讨舞蹈跳法的,倒是平生仅见。
“我教给姐姐。”穆明珠笑眯眯道:“这白纻舞乃是民间为庆祝所造白纻而生,原本是极清新康健的……”
回雪仍垂着眼睛,却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没料到这位小殿下,当真是要同她谈舞蹈。
“姐姐因何发笑?”穆明珠也不恼,手指抚触着美人滑腻微凉的皮肤。
回雪忍笑,一时没想好说辞。
“我知姐姐为何发笑。”穆明珠笑道:“姐姐一见我就笑,是喜欢我。”她转向宝华大长公主,道:“姑母,这回雪的舞技果然高超。等过几日我公主府的乔迁大宴,我想要借回雪一用,姑母答应我可好?”
只是借出去跳一支舞,宝华大长公主本就是从谢钧那里空手套来的人,更不会舍不得。
宝华大长公主闻言,却是被她话中的意思吸引了,道:“你要出宫入府?”
“是啊。”穆明珠大方道:“在宫中总有些不便。”她冲宝华大长公主眨眨眼睛,低声道:“譬如便不能带合意的男子回宫中。”
宝华大长公主大笑,一口答应下来,道:“好。你几时搬入公主府,我便叫回雪去给你宴客。”
一时回雪退下,走到殿门处,忍不住回头,隔着重重人影,望向上首,却见那位尊贵的小殿下仍安坐在宝华大长公主身边,淡金色的衣衫在宫灯照耀下泛着惑人的光,叫人想起那小殿下温热的掌心。
盛宴过后,宾客纷纷散去,宝华大长公主挥退众人,独留穆明珠说话。
穆明珠陪她说笑片刻,便起身告辞。
宝华大长公主笑道:“怎得要走?宫门早已锁了。你便如从前一般留下来,我与你一屋说话。”
穆明珠前世在她府中留宿过许多次,但因为记着宝华大长公主后来要秦媚儿送毒酒灌她的场景,这次若是留在宝华大长公主府中,怕是彻夜难眠的。
穆明珠笑道:“姑母忘了,我府中还有人等着呢。”
宝华大长公主一愣,旋即又笑起来,擦着笑出的眼泪,道:“好好,我就放你一回,别坏了你的好事。”
穆明珠扬着笑脸,由宝华大长公主身边的大侍女送出来,坐上马车,待到车帘落下,这才放任醉意与疲惫涌上来,往后靠在车背上,沉沉垂了眼帘。
在穆明珠的车马过后,宝华大长公主府侧长巷内转出来一队人马,为首者正是应该早已离开的齐云。齐云策马,不紧不慢跟在穆明珠从人之后,黑眸沉沉,眼见着穆明珠一行人转入了往公主府的方向。他握着缰绳的手收紧,公主府中今日可是从马球场送回了一位“贵客”。
穆明珠虽然还没有入住公主府,但府中正院一应设备人手都是齐全的。
穆明珠奔波了一日,宴会上又与宝华大长公主周旋许久,此时只想沐浴一番,躺倒便睡,因此垂着眼睛快步走入内室时,便没留意到一旁樱红忐忑的举动。
她径直入了内室,才要宽去外裳,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一回头就见有男子跪坐于窗下小榻上。
穆明珠压下惊骇,定睛一看,认出正是林然,才松了口气。
原来马球场上,樱红得穆明珠吩咐,将林然接回了公主府,却不知该如何处置,给人沐浴梳洗后,只能按照“正常”的流程,把人送到内室来等着。
此时林然跪坐在小榻上,梳洗过的乌发披散在身后,着素色中衣,配合着他白皙腼腆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以色侍人的味道。只是他手中紧紧攥着一物,细看却是一枚赛场上所用的彩毬。这等彩毬以轻巧的木头制成,中间镂空,外面涂色雕饰,被他握在手中,只露出斑斓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