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一面摆弄着束紧的袖口,一面往场内走去,盘算着今日的事项。
“瞧瞧这一圈的人,”萧渊从后面赶上来,笑指着满场看客,道:“你表哥穆武日前出了个妙招,要参与庆典的这些权贵,人人都捐一笔银子出来,以为纾解扬州水灾之用。不知谁给他出的主意,借着众家的银子,不但邀买民心,还得了陛下的夸赞……”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可是听说这次圣寿,朝廷连赏赐百官皇亲的绸缎绫罗都拿不出来了,最后还是陛下开了私库……”
“你喝酒了?”穆明珠不答,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萧渊掩口,笑道:“我只用了半盏,为得是激出手感来。这次我可是奔着赢来的。这场好好打,把咱俩那绝活使出来。等咱们赢了,我也好向陛下求个恩典,把这‘闭门读书’的事儿给解了。”虽然无人来查他,但顶着这么个惩处,他终
究不好大摇大摆出来行事了。
“那好。我也正等着赢了之后,向陛下求个恩典……”穆明珠话说到半截,下意识半侧身向后看去,果然见齐云牵马走上前来,不知已跟在她身后走了多久。
齐云今日仍是黑色劲装,只是摘了官帽,束起的长发,按照他们队统一的规制,用了丹红的发带。
他本是极为白皙的,只因素日一身黑,又不露脸,总显得阴恻恻的。此时夏日阳光晴好,丹红的发带随风而动,轻拂过他年轻俊美的面容,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便如一朵墨线勾勒的牡丹,忽然跃出纸面、朱色艳艳得活了过来。
只是这朵牡丹此时薄唇紧抿、眸色森寒,好似玄冰雕就的,令人不敢亲近。
穆明珠为他美色所惑,一时失声,待到他要擦肩而过,才定下神来,道:“且慢,叫本殿的马奴给你查过马。”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还有皇帝在场,穆武自然不会明着来,他还有“爽直忠心”的人设不能崩呢。
但穆明珠不能不防着他暗中下手。
如果穆武要报复齐云,今日最好的机会便是从“马”上下手。
齐云被她唤住,在她与萧渊身边停下来,方才那股淡淡的酒香便愈发明晰。
那夜长街雨巷,公主殿下玉杯素手,亲自送到他唇边来的,正是这样香气的酒。
他停下来,便愈发确定,此时的酒香是自萧渊身上来的。
齐云藏在身后的右手攥紧,冷冷抬眸向萧渊看去。
萧渊是广结好友的大方性情,却偏偏不敢与齐云勾肩搭背,便譬如人与蛇,哪怕你知道那是无毒的蛇,总也想离他远三丈,更何况齐云究竟有没有毒,在他咬你之前,你是难以判断的。
萧渊见状,摸摸鼻子,对穆明珠道:“我去前头等你。”便忙不迭走开了。
穆明珠站在一旁看那马奴查验马匹,倒是没有留意好友与准驸马之间涌动的暗潮,闻言只“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殿下要向陛下讨什么恩典?”齐云忽然开口。
穆明珠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原来她方才与萧渊的谈话都给齐云听到了。
她眼珠一转,抬眸看向齐云,笑道:“等我赢了,你不就知道了?”
这次轮到齐云愣住。
此时马奴查验无误,躬身作答后退下。
场边鼓声响起,已是催着入场。
穆明珠与齐云不便再多说什么,便各自手持月杖、翻身上马入场。
对于穆明珠而言,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
万人齐聚的赛场内,最高台上皇帝的注视下,一阵又一阵激越的鼓点声中,她与场上另外的十三名健儿竞逐那一枚小巧玲珑的彩毬。奔马带着撼动地面的力道在她身边冲过,扬起阵阵青草被碾碎后的香气;阳光烘烤着她的后背,也烘烤着马身上的汗味。她随马起伏,自重而来,第一次如此真切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穆武所领的红队,除他之外,都是高手;而穆明珠所领的蓝队,也不遑多让。
赛事临近尾声,双方比分仍是平局。
此时林然突袭,从穆武杖下截断了彩毬,他却已被两人包夹,危急关头只能送杖击球,将彩毬打往萧渊所在的方位。
早有人随彩毬而动,红队另外两人立时也追向萧渊所在之处。
萧渊带球疾冲,眼见要被拦下,关键时刻大喊一声“明珠!”,一杖送出,却是将那彩毬挑起击打,令那彩毬高飞起来,飞越重重阻拦,向穆明珠而去。
然而那彩毬飞起实在太高,既超越了红队的阻拦,却眼看着要飞出赛场才会落地。
穆明珠就在敌队球门之前,耳听萧渊大喊,立时会意。
迎着彩毬飞来的方向,只见一袭劲装的少女自马上一跃而起,足尖在马背上轻点,借力向上纵去,蹿至最高点时,伸臂挥杖,却是直直将彩毬击落下来——不等彩毬落地,她已于半空中翻转,稳稳落回马背上,俯身挥杖,送球入门。
这一系列高难度的动作,她于电光石火间做来,行云流水,如一只最轻盈的云雀,却有苍鹰之力。
红队所有人都在拦截林然与萧渊,此时球门前来得及冲过来的只有齐云一人。
当穆明珠自马背上凌空而起的时候,他已经带马冲到了女孩与球门之间。
也许是盛夏的阳光落在女孩金色劲装上太过耀眼,也许是女孩出杖的方位太难以捉摸而彩毬来得又太快,也许是她那一句“等我赢了
,你不就知道了吗?”,齐云伸臂挥杖,却没有成功——彩毬从他月杖边缘擦过,径直落入球门中去。
这一球实在精彩,引得万人欢呼。
乐音响起,比赛终局,庆贺的鼓声大作。
穆武破口大骂,翻身下马,不顾从人迎接,阴沉着脸,撞开人群离去。
高台之上,李思清为皇帝穆桢换了一盏酒,笑道:“小殿下这一局赢了。”
皇帝穆桢还未开口,坐在她下首的穆国公——也就是皇帝的长兄、穆武的父亲,先抚着胡须笑了,向皇帝穆桢道:“公主殿下有陛下年少时的风采,武儿比起来到底逊了三分。”
皇帝穆桢也被比赛的氛围感染,原本肃然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点头和缓道:“不过都是小孩子的把戏罢了。”却忍不住回忆起她青春年少时、打马赛球的欢快时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