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将她这句话听在耳中,心中止不住沉下去。
公主殿下同他在一起,人前人后迥异的态度,他一向是知晓的。
大概与他的亲密,是难以启齿之事吧。
他并非不能理解。
可是亲耳听她说出口来,到底是不一样的。
齐云这次没有像从前那样很快便应下来,而是偏过脸去,望着车门处装饰用的珠帘,见那无数颗珠子颤巍巍晃动着,像是他浮动不安的心。他忍下难堪,默了一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轻声道:“殿下可是担心陛下知晓?”
从穆明珠要他“如常”写密信给皇帝开始,齐云就明白了,她需要的是一个在皇帝面前的“孤臣齐都督”。
也许她并不是因为耻于在人前表现与他的亲密,只是出于朝堂形势上的考虑……
穆明珠若有所思地看着齐云,没有否认,而是忽然伸手向他唇上去。
她平时很少涂口脂,今日因为月事倦怠、又需要去见秦无
天拿出气势,这才用了口脂增加气色。
只是这样一来,方才少年发狠亲她,不免吃了一点口脂在唇间。
那红玫瑰似的颜色,竟然与少年的唇瓣意外相衬,在他面上好似雪中红枫,勾魂摄魄。
穆明珠吃吃笑起来,仍是懒懒靠在枕头上,手伸出去,仍是够不到少年,便改为招手,示意他勾头上前来。
齐云不明所以,但仍是依照她的示意行事,缓缓倾身上前,把脸凑到了她手边来。
穆明珠伸手托在少年侧脸处,拇指按在他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着,为他擦去那染上的口脂,口中柔声道:“还说什么陛下知晓?你带着这幌子出去,一日光景遍扬州城便都知晓了……”
齐云整个人都愣住了,感受着唇间传来的温柔触感,他不由自主抬眸望向穆明珠。
那些他拼命想要隐藏与克制的秘密情意,从他那双黑嗔嗔的眼睛里流淌出来,带着蜜一样的甜意。
他与她分明连亲吻都不止一次了,可是不知为何,此时公主为他抚唇的动作,却仿佛比吻更亲密。
少年的一颗心,因为过份的甜蜜与刺激,而感到一阵阵真实的胀痛。
齐云感受着唇间的抚触,耳听着她近乎温柔的絮语,直到她收回手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穆明珠在丝帕上蹭着拇指上的口脂,随意问道:“我的呢?”她一面说着,一面抿了抿唇要齐云看。
齐云微微一愣,望向她口唇之间,因为方才那一番稍微过火的吻,口脂染上了她唇瓣的上沿,但并不明显,如果不是他心中有鬼,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可是鬼使神差之间,齐云喉头微动,哑声道:“也有些……”
穆明珠便把那丝帕递给他,歪靠在枕头上,心安理得等着他服侍,眼中噙了一点笑意。
齐云脸上一烫,握刀稳定有力的手,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的丝帕,犹豫一瞬,离开长凳矮身上前。
穆明珠半躺半靠在榻上,齐云若是站着俯身,便不好触及,也不够恭敬。
少年缓缓半跪于穆明珠小榻之侧,攥着丝帕的手臂缓慢挪到她唇边,正因为缓慢,每一寸挪进,都克制了极强的力道。他不由自主舔了
舔唇,哑声道:“得罪了……”,手持丝帕落下的动作却意外轻柔。
穆明珠半阖了眼睛,感到少年滚烫的指尖,隔着丝滑的帕子落在她的唇间。他指尖的抚触,轻得像一片云,带着万分的小心,在她唇上缓缓来去,激起一阵痒意来。她忍了一忍,终是忍不住笑起来,自己轻轻咬了一下被他触过的地方,压下那痒意去,睁开眼睛,笑嗔道:“罢了。要齐都督来做侍女的活计,是强人所难了……”便稍微坐了起来,却见少年半跪在榻边,闻言垂了睫毛。
齐云一向是个七情不上面的人。
此时不知为何,穆明珠却从他那长睫低垂的模样里,看出了几分委屈来,叫人心中不忍。
恰在此刻,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这一段路程便至此终结了。
穆明珠整了整衣衫,站起身来,似是要出去。
齐云垂眸掩下黯然之色,身形轻轻一动,待要给她让出路来。
谁知穆明珠忽然俯身下来,在他唇边印下轻轻一吻,轻声笑道:“别难过。本殿不怪你。”
齐云保持着半跪之态,在她倾身下来的瞬间已经闭上了眼睛,感受到她吐息于自己耳际的温热,不禁满面绯红,浑身都颤栗起来,更不敢看向她,待听到脚步声渐远、珠帘轻撞之声暂歇,这才沉沉张开眼来,低头望向自己手中之物——那丝帕一角的口脂,是淡淡的红,迷乱的香。
而他早已忘记最初的疑问。
自盘云山与秦无天会面后,穆明珠已经铺好了守城之战的各处重要关节,城中各处正式行动起来。
历来征战,在前面浴血牺牲的乃是将士,但实际上拼的却是后勤。穆明珠下令,在扬州城中征调守城所需的物资,承诺退敌之后,双倍奉还。她所要的物资都是守城之需,譬如油、石灰、钉子、灯烛之类的。一来是因为她在扬州城中调粮、除焦家赢来的声誉,二来是因为她重兵在手,三来是因为她散布的故事,给她占住了大义,因此城中百姓倒是都很配合。
后勤之外,还有一则非常重要的准备就是捉出城内的斥候。穆明珠的斥候既然能打探出鄂州、南徐州两
处兵马的消息,城外自然也可以安插斥候进来。现在穆明珠降服了扬州城刺史李庆,便掌握了城内所有人的户籍,通过李庆指挥原本的扬州城百官吏员,对整个扬州城的百姓进行一轮检查。
这其中又有几个职业是最需注意的,譬如客商、小贩、算命的等人,因斥候最喜欢伪装成这等流动性大的职业,才好来去探听消息。
在扬州原本的官僚调查之外,搜寻斥候一事又由齐云领黑刀卫总管,因他们原本是查人的行家。
再这两则要事之外,穆明珠又下令,要家家水缸存满,若有稻草、木柴等易燃之物,则需分开储存,不能都堆放在一处。因为守城之时,防火也是重中之重。若是敌方混进人来,只要三五个人在关键之处放几把大火,就可以左右战局。
她的这些命令都是全城发布的,自然瞒不过谢钧等人的耳目。
谢钧虽然早知穆明珠聪明,但历来纸上谈兵是一回事,真正遭逢大战、仍能有条不紊部署作战又是另一回事。
鄂州陈都督陈立也有些意外,倒是打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