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道:“而是怕臣说了之后,殿下没了退路。”
穆明珠笑道:“你是为了勾起本殿的好奇心吗?”
邓玦又看她一眼,像是最后下定了决心,问道:“殿下一定要知道那个人?”
“是。”
邓玦口唇轻动,吐出三个字来。
“穆国公。”
穆明珠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淡去,脑子中慢慢明白过来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邓玦说他原本在防备的人是穆国公?
邓玦为什么要防备穆国公?
邓玦前世做了梁国的大将,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跟穆国公扯上关系?
穆明珠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邓玦见状,轻声一叹,别开目光,低声道:“今日的事情,殿下就当没有发生过吧。”顿了顿,又道:“臣从未见过议亲之家的女子。”
穆明珠仍是僵立在原处,似乎在消化“穆国公”这个人物带来的巨大信息量。
邓玦又叹了口气,举步便要退下。
“且慢。”穆明珠终于回过神来,在满阁馥郁缤纷的花朵中,惊骇的目光落在邓玦面上,道:“你说穆国公,那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防备穆国公?穆国公又怎么会蓄意害你?”
邓玦抿唇不语,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像是拿不准应该依照公主的命令说实话,还是为了保护公主而选择闭口不谈。
穆明珠沉声道:“本殿命令你回答。”
邓玦轻声道:“这一切,要从臣小时候撞破的一件事情说起。”
他站在芳香的花海中,将前事一一道来。
原来邓玦九岁那年,他的父亲邓开终于从驻地回到了建业。那是极偶尔的,邓玦能与父亲相处的时间。那一日邓开大将军来了兴致,带扈从出外游猎,也带上了九岁的邓玦。可是在狩猎场,原本邓开大将军是要教导邓玦射箭的,谁知却气势汹汹来了一位贵人。
那人径直闯入狩猎场,寻到邓开面前来。
那时候邓玦正低头试着弓箭,宽大的树木完全挡住了他尚且矮小的身影。
他那时候一面摩挲着手中的弓箭,却一面有些不安地听着来人跟父亲的对话。
“你那封参奏是什么意思?”来人怒气冲冲,“凭空污蔑!要把这样的大罪往我身上扣!你好大的胆子!我看你是不想多活两天了。”
他听到父亲的声音,沉稳的、不紧不慢而又疏远的。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把在军中时察觉的一些小事,汇集起来,想着应该要陛下知道。您怎么就急了?”
“好好好!你血口喷人还不许我着急了?我告诉你,这次若不是我刚好看到拦下来,真闹到了陛下跟前,要么是你以死谢罪,要么我就是撞死在思政殿前,也要叫你一同偿命!”
父亲仍是慢悠悠道:“你尽可以扣下,我尽可以再写。”
那人似乎奈何不得他父亲,又咒骂威胁了几句,才又怒气冲冲去了。
朝廷中的事情,当时还只有九岁的邓玦并不是很明白,后来那半日父亲如常教导他射箭打猎,等到夜里睡了便也忘了这事儿。
直到三日后他父亲突然旧伤发作、仓猝离世,而他在父亲的灵柩前,再度见到那个跟父亲起过大争执的贵人。
来往的人都称呼那人为“穆国公”。
“这事儿本殿以前也听说过。”穆明珠道:“后来母皇知道了穆国公隐匿奏本的事情,追索出来,见不过是暗指穆国公前些年曾在军需物品上也揩过油水的事情。母皇命他补足了贪下来的部分,又罚他三个月不许出府。”她清楚,邓玦既然提出这件事,那么这件事一定不像原来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果然,邓玦轻声道:“穆国公后来给出的奏本是假的。”
“假的?”
邓玦目光落在穆明珠脸上,道:“先父当初参奏的,并不是穆国公贪腐一事,而是他与梁国的勾结。”
穆明珠只觉喉头发紧。
其实当“穆国公”三个字从邓玦口中第一次吐出来的时候,穆明珠便有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像是直觉先于理智看到了答案。
“说下去。”穆明珠从干涩的喉咙中勉强挤出声音来。
邓玦道:“其实最初臣也没想到会牵连出这样大的事情来。只是因为当初先父死的奇怪,臣这些年一直多有留意穆国公,因为当初先父的口吻,绝不只是贪腐这样的小事。臣暗中留意,隐隐察觉了穆国公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怎么都不敢想——毕竟这可是陛下的亲哥哥,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叛国呢?
“后来臣摸到了穆国公城外的庄子里,有一天夜里撞见他们暗夜里杀人,杀的那是个梁国模样的人、会说汉话。仿佛是穆国公要审问那人拿出什么要紧的东西来,那人咬死了不松口。那些看守的人在外面赌博作乐的时候,臣大着胆子摸进去,跟那个梁国人说上了话。”邓玦似乎现在说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原来穆国公与梁国的来往,已经有二三十年了。”
穆明珠再度愣住。
二三十年,那是什么概念?
几乎是穆桢刚刚在宫中得宠,她的亲哥哥穆勇便跟梁国的人挂上了关系。
邓玦闭了闭眼睛,道:“这些年来,臣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拼凑起来了。”
原来当初世宗时候,大周还有太祖皇帝打造下来的底子,不管是百姓还是兵力,都比现在强大很多;而梁国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弱小一些。
那时候大周内部,坚定北伐的声音是很强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