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约也是谢钧敢于杀其爱驴以示惩戒的原因。
谢琼这样良善不计仇怨的性情,也难怪会被其叔父谢钧拿捏住。
对于侄子的性格,谢钧定然是了如指掌,根本不担心他生恨作乱——谢琼既没有这样的心,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但是谢琼没有没关系,辅佐谢琼的人有也是一样的。
谢钧能在大周享有超然地位,其倚靠的谢氏家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来自由谢家执掌的荆州西府兵。
真正操持西府兵细务的,并非远在建业的谢钧,而是西中郎将谢钦。
谢钦并不是谢氏子,而是谢琼的父亲、谢钧的长兄谢铸所收养的义弟。他的父亲乃是谢铸的部将,在第二次北伐中,为救谢铸而亡,留下来一个幼子。谢铸便将这孩子放到自己身边养育,视之为弟,名之为钦。谢钦对待谢氏,可谓忠心耿耿,又铭记谢铸养育教导之恩,对谢铸留下来的独子谢琼极为在意。
对外,谢钦自然是忠于整个谢氏的,既包括谢琼、也包括谢钧。前世谢钧阴夺大周皇位之后,招手要西府兵的兵权,谢钦便拱手送上,绝无二心。
但如果谢氏内部再分,在谢琼与谢钧之间,谢钦怕是要偏重谢琼三分。
只是从前谢琼无心政务,一心养驴玩乐,又自幼给叔父谢钧约束惯了,也生不出悖逆之心来。
从前没有没关系,以后慢慢养出来就是了。
穆明珠淡淡抬眸,看了一眼还陷在悲痛情绪中的谢琼,缓声道:“子玉兄节哀,逝者已矣。”
谢琼对驴子的感情,大约就像后世现代人对所养狗、猫的感情。
穆明珠便把那死去的“小花”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与跟谢琼交流。
谢琼几时遇到过如此理解他的人?泪痕未干,已然深以这初识的云弟为知己。
一席晚宴,一番畅谈,月上柳梢,穆明珠该走了。
谢琼大感不舍,忙道:“不知云弟宿在何处?家在何方?”
穆明珠一笑,道:“我乃是背着家中出来的,却不好告诉子玉兄。”又道:“总之这常宁驴市,子玉兄若来,多半会遇见我。”
谢琼见他不肯告知,也不能强行问其出身,望着穆明珠仆从牵着的小白驴,还是颇为喜欢,却因为结识了其主人,不好夺人所爱,神色间露出踟蹰之色来。
穆明珠了然,笑道:“这小白驴不好养成,我府中有专人饲养驴子。待到养成之后,便赠予子玉兄。”
谢琼大喜,也没有虚让推辞,笑道:“多谢云弟!只是云弟如此割爱想让,我能为云弟做些什么呢?”他眼珠一转,视线又往下裳压着的玉佩上看去。
穆明珠忙摆手,笑道:“不必。既是同好,见面便是欢喜。”言罢,便在扈从簇拥下,乘车离开。
她的计划长远,不在这一日一夜之间。
谢琼望着那远去的车驾,叹息道:“可惜不知他家在何处。”
他虽然天真,但身边跟随的家仆却有眼色。
“郎君,那小公子怕是个女儿身。”
谢琼微愣,看向那家仆,脑海中闪过与“云弟”这半日来往的场景——那云弟的容貌,的确是男子中少见之清丽。
若果真是女郎,也就难怪不报家门了。
“云弟他……”谢琼顿了顿,轻声道:“竟是云妹么?”
家仆在旁看着,心道,那女郎看着亦是家世不凡。郎君弱冠之年,贤妻却还不知在何处,整日跟驴子厮混,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敢嫁呢?难得遇到一个能与郎君投契的女郎,倒是一桩天作的姻缘。
为了今日与谢琼的会面,穆明珠特意换了驴车。
此时回程的驴车内,穆明珠正闭了眼睛歇息。她那张美丽的脸上,在与谢琼会面时,或欢喜、或同情的表情全都消失不见,只是一片空白。
一百金买一头驴,不只是为了吸引谢琼,也是另一种千金买骨。驴虽然上不得战场,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很大部分要靠驴来运输。大周固然缺官马,却也同样缺驴。
至于谢琼……
穆明珠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在她身前两侧左右分开坐着的,分别是樱红与秦无天。
秦无天今日也扮做了她的婢女,此时坐在车边,正望着被风吹起一角的车帘出神。
穆明珠顺着那掀开的车帘望出去,只见骑马跟车的扈从中,有一人是原本跟随秦无天做山匪的刀疤脸,两根乌沉沉的熟铁棍子插在腰间,仿佛记得秦无天跟这人是姐弟相称的。
“秦都尉。”穆明珠轻轻开口,道:“本殿这里有一桩要紧的差事,需劳烦你。”
秦无天回过神来,欠身道:“殿下只管吩咐。”
穆明珠眸光微动,道:“今日咱们见的那谢子玉,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秦无天摇头不知。
穆明珠道:“他是谢太傅的侄子。”又道:“旁的都不必细说,只要知道这人是西府兵的阵眼便是。”
秦无天瞳孔一缩,挺直腰板,全神贯注向穆明珠看来。她经历过上庸郡的战役,看过大周的军事布局图,自然清楚西府兵的分量。而不管公主殿下要做什么,兵权总是至关重要的。
穆明珠斟酌着用词,道:“来日我将那白驴赠予谢琼时,会把负责饲养的婢女也带给他。”她的目光落在秦无天身上。
秦无天极聪慧,与穆明珠目光一触,了然道:“殿下要下官做那养驴之人?”
第170章
平稳行驶的驴车内,穆明珠凝视着秦无天,沉声道:“这不是命令,而是一则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