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朝中的**看似不那么**了,却另有叫人不安的消息从藩王处传来。
据说豫州武王、潼州毅王都在整顿兵马,各自有私下的话语流传出来,那就是不能让父祖在地下难安,这大周的皇位一定要归于周氏子。若是有人生了妄念,便别怪他们起兵勤王、清君侧。
当初左相韩瑞辞官之前说过的一番话,似乎正在成为现实。
这把火,终于连皇帝穆桢也要席卷进去了。
时隔半个月,穆明珠再度出现在了众臣面前。她仍是一袭金色裙装,神色自如,丝毫没有众人想象的那样畏缩或惶恐,一如往昔,在对皇帝见礼之后,先于她的三哥周眈转身,坐了左首的位子。
这次思政殿中没有传出抽气声,然而却是一种更冷凝、更敌意的氛围。
穆明珠安然坐下来,抬眸从众臣面上一一扫过去。
只见太傅谢钧应该在的位置仍是空着,为首的乃是紫色官袍的萧负雪,在他之侧,却是一个绿色官袍的七品小官,望之不过三十如许,想来便是那一封“请立公主为储君”的奏章惊动天下的章事赵诚。第一列最右侧,则是老神在在的杨太尉。在三人身后,才是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其中有垂眸不动声色者,也有如度支孙尚书这样咬牙切齿的——当初因战事后勤,穆明珠带着二十监理,狠狠落了这位度支孙尚书的面子。如今终于等到机会,如孙尚书这等人恨不能瞅着机会扑上来吃她一口肉。
朝中恨她的人,不多,却也不少。
当初她要封王,朝中都把她骂出了花。如今赵诚竟然上奏,请求立她这个公主为储君,简直是想要了她的命。
而若是赵诚一人上奏,也引不起这么大的声势。
但既然是谢钧出手,自然是赵诚发声之后,另有一批士人跟上,或上奏支持赵诚,或痛斥赵诚,或点明这是穆明珠安排的……总之闹了个不可开交,生生把事情闹大成连皇帝都压不下去的程度。
穆明珠目光从众臣面上扫过,才要收回来,忽然又于殿门处一凝。
黑帽黑衣的少年笔直立在殿门之内,与众臣截然分开,正定定望着她,眸中似有惊涛骇浪,正是应召归来的齐云。
穆明珠没想到他也在场,但当着满朝文武,在上还有母皇,更不能露出任何端倪,暗示地瞪了他一眼,便佯装若无其事挪开目光去。
齐云会意,强令自己低下头去,只看着金砖上的倒影。
“近来朝中有一件大事。”皇帝穆桢在上首沉声道:“公主久在病中,怕是还不清楚。”便伸手点一点立在前面的赵诚,道:“你那奏章里怎么说的?再念给公主听听。”
赵诚应声而出,他声音宏亮,扬声念来,倒是真不错。
那奏章的内容,也不知是他自己写的,还是谢钧另外请人润笔的,也是文辞典雅——关键是盛赞了穆明珠的能力人品,一一列举了她的实绩,极言她在扬州、雍州是多么得民心。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
关键是他奏章写到后半段,笔锋一转,把还在世的周氏子,从头到尾痛骂了一番,豫州武王、潼州毅王、东扬州诚王,乃至于刚接了父亲位子的雍州英王,谁都没有逃过。那些捕风捉影,不知是真是假的**事儿,全给这些藩王抖搂出来了。譬如说豫州武王与妻子继母有不轨之举,又说潼州毅王、雍州英王早有非常之图谋。像周眈这样私德无亏的,便骂他懦弱无能。如此种种,早已经超过了赵诚这样一个在建业城中的章事所能知晓的范围。
也难怪众臣会怀疑,这赵诚背后一定有人。
这人如果不是被他力赞的四公主,又还能是谁呢?至少他奏章中骂过的人,是全然不可能的。
待到那赵诚念完,殿中一阵寂然,众臣都压抑着愤怒敌意的心。
皇帝穆桢看向穆明珠,道:“你都听清了?认为他这封奏章写得如何?”
穆明珠起身见礼,含笑谦和道:“女臣久病归来,还是第一次得知这奏章中的内容。赵大人文采斐然,女臣还想再多看几遍这封奏折。他写女臣的功绩,虽有阿谀奉承之嫌,但大体是不错的。”又扫了一眼众臣,道:“诸位大人应该早已熟知这奏章中的内容,不如先请诸位大人赐教于女臣?”她踱步至于赵诚身前,自自然然取走了他的奏章,坐回原位,低头细看。
朝中众臣子早已忍耐不住,度支孙尚书第一个跳出来,白胡子气得发颤,叫人担心他一激动会晕厥过去,便把早就打好腹稿的内容快速道来:“既然公主殿下如此说,那老臣便不客气了!这赵诚背后的人是谁,咱们都心知肚明。公主殿下不必玩这等花招!”于是把穆明珠当初欲封王时,被众人所骂的内容又照搬了一遍——只不过那次竟然还是给穆明珠留了面子的,如今竟然想要争储位,那可是丝毫不留情面,怎么尖酸刻薄怎么骂来,怎么居心叵测怎么忖度。
穆明珠施施然坐着,安然看那奏章。
反倒是萧负雪几度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孙尚书的话语,沉声要他注意言辞、到底是在皇帝面前。
穆明珠忽然觉得这场面,很像是后世玩狼人杀。坐在上首的皇帝什么都还没有做,她这边的人已经跳出来保她了。
穆明珠想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往上首看去,却见母皇的脸隐在相对昏暗的龙椅之上,叫人看不清神色。
第184章
思政殿中,度支孙尚书的怒斥声与右相萧负雪的维护声交错响起。
穆明珠握着赵诚那封表奏她为储君的折子,缓缓收回望向上首母皇的视线,清楚这一场大争辩,对她而言,关键只在赢得母皇的心。
如果母皇完全相信她,那么在今日这场当面对质之前,一定会私下先找她谈话。
入预政这三四个月来,穆明珠已经很了解皇帝穆桢的处事流程。每逢有重大事件,皇帝通常会先在侧间会见重臣与相关人员,等到这些人达成一致之后,再往朝会上提起此事,届时早已答应的数名重臣领头赞同,皇帝的命令便无人阻拦,更不会在朝中闹出风波来。像今日这样,丝毫不给她事前准备的时间,也不曾私下跟她通过气,那就是要看她临场最真实的反应。
又或者说,皇帝是要借着这场最鲜活的“表演”,捋一捋座下众臣的派系,辨一辨忠奸。
既然这是母皇的意图,她当然要从旁佐助。
穆明珠垂眸扫过赵诚那封奏折,耳听着殿中数名臣子的争论声,心思沉定。
又有两名大臣跳出来,给度支孙尚书帮腔。而在萧负雪之外,也另有大臣看不过眼,要他们抨击公主的同时注意言辞。
殿内一时乱哄哄的,邻近的大臣们交头接耳起来,许多低微的讨论声混合成嗡嗡的噪音。
在这一片混乱中,殿中有几个人却显得格外安静。譬如站在第一列老神在在的杨太尉,比如站在殿门内侧的齐云,又比如应召回建业、以卫尉之职站于队伍中间的高廉。
高廉站在众臣人群之中,时不时抬眸看向坐在左上首的四公主殿下。
早在江州时,高廉便从大明寺住持静念口中得知,四公主在朝中为他斡旋归来一事。
待到那住持离开后,不过七八日,高廉果然接到了朝中的诏令,调他回建业为官。
他与四公主素无交情,对方却抬手扶了他一把,自然是有所图谋的。
而朝中大权被世家官员把持,他们又团结在皇孙、王爷身边,非但不需要、而且排挤他这样的寒门官员。
他若是想长久留在中枢,势必要给自己另寻一株大树遮风挡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