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政殿偏殿中,穆明珠与右相萧负雪单独议事。
萧负雪沉思片刻,轻声道:“可是天下不是扬州。当初陛下的政令,能通过身边的人,传达给扬州的寻常百姓。可是大周十五州,甚至还有为武王、毅王等占据之所,陛下的政令要如何通达呢?”朝廷原本用来传达政令的官吏,非但不能从新政令中得益,反而要让渡利益到普通百姓手中,这样的新政令,岂能传达到百姓耳中?
这其实是一个政令在基层传达与实施的问题。
穆明珠显然早已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微微一笑,道:“那就要感谢佛祖了。”
“佛祖?”
“试问大周何处没有和尚呢?”穆明珠轻声道:“布道讲经的僧人,正是向百姓传达政令的最佳人选。”
萧负雪愣住。
穆明珠站起身来,“走吧。”
“陛下要去哪里?”
穆明珠已经走到门边,回首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南山书院。”
她低而清晰道:“不必担心世家大族从中作梗,他们一共才多少人?撒到百姓的**中,就如同几捧细沙。朕之政令,必通达于天下。”
第205章
长秋宫中,太上皇穆桢独坐阶前,在晨光中看昨夜的雨水从屋檐上滴落在院中养睡莲的大瓮中。
一滴,一滴,又一滴。
这就是她如今的日子,与村头坐看行人的老妪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村头老妪的生活有趣。长秋宫中来来去去,只是那么几个人,而她也无人可以闲聊。
对一个皇帝最残忍的事情,并不是杀了她,而是要她做太上皇。
从日理万机的天下共主,一朝变为装聋作哑的阶下囚。
宫门忽然轻轻开启,是女官李思清带着医官前来。
太上皇穆桢身体一向还过得去,除了偶尔失眠之外,不曾有过什么病症。但这次宫变之后,她成了太上皇,也不知是真的受了刺激,还是重任卸下之后身体敢于生病了,倒是真的大病了一场,将养了数日这才能下床了。
李思清带医官来给她看诊,也已经成了定例。
太上皇穆桢懒怠地坐在台阶上,由那医官诊脉,仍是望着屋檐上的雨水落在睡莲上,仿佛对自己的病情全无关心。
一时医官开了方子退下。
李思清汇报道:“宫变那夜,在宫中领路的奸细都已清查出来。”她报了几个名字,都是从前在太上皇身边服侍的宫人。
穆桢默然听着。
自从成了太上皇,这几日在病榻上她也在思考,眼前总是闪过那个领着谢钧的人寻来的奉药侍女。这个侍女竟是谢钧的人,从什么时候起?又或者一直都是?而她身边像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当初故太子周睦,是不是也是这般没的?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但答案已经在她心中。
要承认自己过去的成就,都在旁人设好的罗网中,并不容易。
皇帝穆桢始终没有开口。
若是在前几日,李思清便该退下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思清却又开口了。
她低声道:“阶上湿寒,您若要坐在这里观景,不如命人抬一把椅子来。”
太上皇穆桢抬眸看了李思清一眼,又垂了眼皮。历来成王败寇,李思清既然在新君那里立住了脚跟,是李思清的能耐,然而每次来到长秋宫中见她,总是面有惭色的样子——仿佛是背弃了旧主,心中有愧。
她今日身体好些了,枯坐长秋宫中亦是无趣,有了谈话的心思,问道:“你如今在朝廷中,做着什么官儿?”
李思清闻言,刹那间脸色胀红,仿佛极为羞耻。
穆桢平心静气道:“只问你是个什么官儿罢了。莫要多想。”
李思清低下头去,轻声道:“臣为少府,兼理百事。”
“少府么?”穆桢淡淡一笑,道:“她倒是信你。”
少府管理着皇帝的私财田产,宫廷的衣食起居,是十二卿中与皇帝私人关系最密切的官员。
“原来的少府鲁川呢?”
“原少府鲁大人报了病休。”李思清说到这里,似乎更惭愧起来。
穆桢做皇帝十七载,执政则更久,略一想便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道:“似他这等病休的官员,还有多少?”
李思清轻声道:“三个人里面,便有一个。”
穆明珠虽然依靠前期布局、当下的兵力,强行镇住了建业城中的各方势力,以公主之身继承了帝位。有大鸿胪郝礼之死在前,大臣们以死抗衡之前都要掂量一二。但是这不等于众臣就认了穆明珠这个皇帝。他们手中兵马不足,不能明着反对穆明珠,却完全可以用不配合的方式,使得朝廷无法正常运行下去。
这两三日来,朝中报了病休的重臣,达到了三分之一的比例。
若是无法让这些官员回到岗位上来,那么朝廷就会陷入瘫痪。
而穆明珠当初杀大鸿胪郝礼,是杀鸡儆猴;如今若是要杀这些不配合的官员,就过份了,甚至会因此失去朝中温和派的官员,更不必说在建业城之外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