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骑从远处飞驰而来,禀报道:“启禀皇上,晋王大军已至城外三十里,一个时辰之内便可抵达南门。”
皇上笑着道好。
我静立在百官之首,面上不动声色,一颗心却早已扑通直跳。
当日,送他出征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转眼已然阔别三月。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与万千思妇一样,数着月亮圆了一回又一回,期盼征人早日平安归来。
当听到那名士兵说出“晋王大军”四个字时,耳根子竟隐隐发烫起来,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语。起先未曾觉察,而今却惊觉思念竟是如此汹涌,如潮水般袭来,一刻不停地拍打着我的心房。
不多时,大军浩荡归来。马蹄笃笃,顷刻间若有松涛万顷,写着烫金“晋”字的战旗迎风招摇,气势磅礴。
为首之人正是傅惟,他仍身着玄铁铠甲,一柄长剑傍身,从容不迫地拜下,朗声道:“儿臣参见父皇。儿臣奉旨伐宋,鏖战三月,幸不辱命,如今旗开得胜,凯旋归来。”杨夙和秦虎紧随他身后,几人分别简单地向皇上陈述战报,在场官员皆是拊掌赞叹。
三月未见,他好像变了,却又好像没变。战场的洗礼,使他举手投足间多了几份干练,于温文之外更显沉稳。
皇上捋须笑道:“好,朕的好儿子,大齐的好儿郎!随朕回宫,朕要重重地赏你!”
傅惟道:“父皇,宋容书在投降时,曾应允将其妹容华公主先给您。这次,儿臣将容华公主一并带了回来。”
皇上点头,康公公道:“传容华公主。”
一辆精致华贵的玉辇停在三军之中,显得有些突兀。北风间歇拂过,垂落的流苏随风轻轻荡漾。
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在丫鬟的搀扶下徐徐步下玉辇,仿若瑶台仙子降临人世。
一袭水烟蓝罗丝长裙分明是江南样式,衬得她身段玲珑有致。青螺黛眉长,绿鬓染春烟,顾盼之间,柔情婉转。青丝如墨玉,只用一根朱钗随意挽起。
最难得的是那双眼睛,清莹灵动,澄澈得好似山涧溪流,不染一丝杂质。
她环顾周围,眸中浮起几许惊慌无措,怯怯地后退几步,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教人心生爱怜。
在场之人皆屏息凝神,仿佛连大声喘气都会惊扰连了她。
皇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闪烁着微光。我从未见他有过这般神色。
容华公主,宋容华。
☆、第36章 此事古难全(4)
是夜,皇上摆下庆功宴,犒赏三军将士。
歌舞升平,长乐未央。皇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
未央殿内灯火绮靡,金碧辉煌。席间,文武百官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帝后比肩坐在殿上,皇上的心情似是极好,一扫病衰之气,容光焕发。殿下首席是傅惟和杨夙,百官纷纷上前祝酒,二人亦是来者不拒,开怀畅饮。
没过多久,傅惟外出更衣,我便也借口离席,跟了过去。
十五之夜,圆月高悬天边,洒落如水般明澈的清辉。御花园中,几株早梅傲雪绽放,暗香浮动,安宁而静谧。
夜风刮过,抖落枝上的积雪,落地时的轻响仿若是谁的轻声叹息。
我循着傅惟的脚步一路找去,却没有发现他的踪影。我心生疑惑,脚下七绕八拐,终于在椒房殿后找到了他。他身披黑色绣金大氅,以白狐皮滚边,看起来既清贵又雍容。在他身旁,还有一抹娇俏的身影,不正是白天所见的容华公主?
脚步滞住,我下意识地隐在假山后面,想要看个究竟。他二人好似在说话,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只隐约看出容华公主好似在抹泪。
两名宫婢从此经过,议论声不期然飘了过来。
一人道:“哎呀,就是那个容华公主啦,长得真是天上有地下无,我是女的都忍不住要心动,更别说皇上。难怪一进宫就能住进椒房殿,当年元皇后都没有这等待遇!”
另一人表:不服,“切,不就是个亡了国的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听人说,南朝的女人个个都是狐狸精,这个容华公主指不定要怎么迷惑皇上呢!”
“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容华公主跟咱们少傅大人长得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啧啧,简直是十足十的像!”
“哎,对啊!我说怎么这容华公主看着如此眼熟,被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挺像少傅大人的!不过,咱们少傅大人长得可比她温婉许多,哪像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狐媚之气……”
“就是……”
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们是在说我吗?我摸着下巴寻思,照元君意所说,算辈分我是宋容华的姑姑,那,姑侄之间貌有相似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片刻之间,那厢宋容华哭着哭着,竟扑进傅惟的怀里!而傅惟却仿佛没有任何反应似的,仍然保持负手而立的姿势,既不推开不接纳。
哎呀,这还了得?!
我立马整理衣冠,深吸一口,缓步走过去,扬声道:“微臣参见晋王殿下。”
宋容华吓得躲到了傅惟身后,双手紧紧攥住傅惟的衣袖,美眸之中清泪盈盈,正万分惊恐地将我望着。
傅惟显然看破了我的用意,笑意顿时涌进眼底,深深道:“少傅大人,好久不见。”
我微笑道:“微臣出来醒酒,恰巧路过此地,不料撞见晋王殿下和……”我衣袖掩口轻咳一声,看了看宋容华,“容华公主在此谈事,冒昧打扰,实在不胜惶恐。微臣先告退了,殿下请继续。”
说完,我恭敬地作了一揖,扭头就走。
天空又飘起了大雪,夜风渐止,雪花轻舞飞扬,很快便掩盖了一切。
我闷着脑袋往前走,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发觉傅惟竟没有追上来。刹那间,酸楚、恼火、委屈……数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绞得心如裂锦,极不是滋味。
我捂着胸口,沮丧地蹲在地上,恨不能直接被大雪活埋算了。那边妍歌公主还没搞定,这边又来一个容华公主,我还期待什么,指望什么!
恰在此时,耳畔响起那熟悉的声音,“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我抬起头,一双描龙绣凤的长靴赫然映入眼帘,不是傅惟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