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桥的这番丧气话,震惊了全国所有人。
在这个胜利的时刻,吴桥竟然会泼冷水。
然而,这的确是吴桥他最想说的话。他想告诉人们,珍惜短暂的安宁吧,不要天真地认为以后都再也不会有纷乱。
他也不懂自己为何会那么想。
十年之前,他要改变世界。当时在他的想象中,他发表宣言时一定是意气风发的,他会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说:“帝国所有的公民们,一起来庆祝吧,和平的日子已经到来了!”
现在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明明还年轻,他明明是风华正茂。
吴桥突然间感到,过去那些书中写的战争结束时士兵们有多神采奕奕的描述说不定是假的。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没有欣喜、骄傲、自豪、得意……而更多的像是一种宽慰。
在看见共和国真正地投降时,他发出的不是一声欢呼,而是一声叹息。
——对往昔那些惨痛记忆的叹息。
逝去的人,怎么都不会回来了。
承认战败之后,共和国的士兵反应不尽相同。
有一些人选择自杀,甚至发生了几次集体性自杀。部分人的遗书中称,代理总统还有国会是叛国贼,还有部分人的遗书中是悲伤的诗句。
最惨烈的一场是战舰的大规模爆炸,参与这次自爆的星舰足足有近一千艘之多,火光将整片天都映成了彩霞的颜色。爆炸之前,所有战舰都升起了已经被禁止升到旗杆最顶上的共和国军旗。在战争史上,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方式并不罕见,他们选择将这种方式定为战舰们最终的归宿。
本来,几位上将应该领着战舰前往“盟军”投降。然而,对于几位上将来说,这个命令是不可接受的。他们都是军人,骨子里面视投降为耻辱,可是长官却命令他们这么做。
于是,他们戎马倥偬的生涯中唯一一次地抗命了,为了保全他们心目中的军魂。他们认为,在投降前死去,要远好于投降。他们让不想陪他们的人去其他船上,之后,告诉留下来的人引爆全部的战舰。
几位上将谈衍全听说过。有一个人素质极高,谈衍自己很器重的一个联军里的将领曾经先后三次败于他手。虽然那几场战役最后总体上讲全部都拿下了,但去总是不能从那个上将负责的局部取得优势。谈衍本来以为他一定能活到战争终结,可是没有,他自己并没有输给谁过,然而他是战败国的军人,耻辱将会终生伴随着他。
此外,还有一些将领拒绝带领舰队投降,共和国就只有临时更换这些舰队的指挥官,让愿意去的人顶上去。
最后,兵荒马乱的调整过后,剩余的舰队总算是缓缓开动,摆出阅兵阵型,而出战斗队列,想着“盟军”方向进发。战舰开得非常缓慢,上面也未悬挂军旗,完全是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了。
在共和国战舰的两侧,依然有同盟和中立国的战舰严阵以待,以防发生任何不测。
当共和国战舰驶入联军暂时的“大本营”后,气氛瞬间变得非常紧张,同盟和中立国如临大敌,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些个“敌人”,不愿意放过他们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战舰的舱门终于被打开。
士兵们全都垂着头走了出来,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是弱者了。不过,大部分的普通士兵,还是好奇地打量着同盟和中立国的士兵、战舰和机甲。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过对方。
同盟和中立国中有不少善良的人走过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至少,你们活着。”
这句话让气氛立时缓解很多。
是啊,至少,还活着。
很多共和国的士兵也向对方伸出来的手握了过去。双方握手、拍肩、小声说话,有的甚至拥抱了下,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敌人了。没错,一天之前还是敌人,但现在的确不是了。既然不再是敌人了,为什么不可以接触下对方呢?
有双方的士兵交换了纪念品,比如肩章、扣子、手帕——他们纪念的其实并不是战胜或战败,而是在纪念着死里逃生。
他们曾与死神擦肩而过,现在和平到来,作为普通士兵,有什么不可以对此微笑的呢。
转移完成之后,将领们如约将战舰、机甲和武器尽数交给了“盟军”。
谈衍在确认收到了全部舰队的大权后,示意了下他的下属,于是上空就响起了庆祝胜利的炮声。
一声接着一声,象征一个新的开始。
“听到了么?”从通讯仪器里,谈衍问吴桥道,“这些炮声。”
“嗯,”吴桥笑着回答,“听见了啊。”
“战火熄灭了啊。”
“……是。”
谈衍又说:“明天我就率队回去。”
“我,”吴桥突然有点结巴,“我知道啊。”
“喂……”谈衍眼睛颜色很深,“你搬过来和我住吧,我们就都不用来回跑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吴桥说:“就是‘好’的意思。”
谈衍笑了:“这么敷衍?”
“你问的也很敷衍啊。”
“好吧,我重新问。”谈衍想了想,又问,“你搬过来和我住吧。让我来照顾你好么?”
“……谁要你照顾啊。”在吴桥的心里,他比谈衍强得多了。他的衣服永远洗得一尘不染,叠得整整齐齐。房间里找不出任何一点点脏乱的地方,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他的三餐也很科学,严格地叫机器人按照他制定的菜谱去烧制,量也正正好好,一口不多一口不少。所以,他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呢?
他想要的……无非只是对方的陪伴罢了。
那边谈衍没有再纠结于用词,他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问吴桥道:“明天你要用的演讲辞准备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