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人,一向都是软中有硬的,说起话来条理清楚,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那个女人听了,脸上一愣,徐之南又继续说道,“敢问你贵姓?”
“田......田碧蓉。”犹豫着说了自己的名字,徐之南知道她是在顾虑什么,有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全天底下的人都跟她一样。她也懒得去拆穿田碧蓉,对她的来意不用问已经明白了。陈徵前脚才刚刚拿到合同,后脚他离开二十多年的生母就回来了,说是巧合,也未免太看不起别人的智商了。
“田女士,你找陈徵......陈小宝,有事情?”田碧蓉听了,眼睛在徐之南脸上转了一转,带上几分长期在菜市场浸淫的、中年妇女特有的市侩,说道,“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我是他律师。”徐之南不想跟这些人过多地费唇舌,“他的一切事情都全权交给我代劳。”顿了顿,怕田碧蓉听不懂,补充道,“全部事情。”
田碧蓉听明白了,知道想要办成什么事情,要先把眼前这个女孩子处理了,也听出来她没多少善意,脸上带出几分讽刺来,“我是他妈妈,想跟他叙旧,难道你也可以代劳吗?”
徐之南笑了,她不知道要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田碧蓉既然能够在陈徵拿到房子之后找上门来,她的脸皮就不是一般人能够估计的。“你觉得,陈徵他愿意跟你叙旧吗?是告诉你这些年他过得有多不好呢,还是听你说这些年你抛弃他之后过得有多好?”
田碧蓉身上带着金饰,看衣服打扮,就算称不上富足,但生活应该也可以,总要比陈徵入狱之前饥一顿的饱一顿要好很多。“陈徵这一辈子都没有读过书,他奶奶去世之后更是连饭都吃不起,那个时候你这个当妈妈的在哪里?眼看着他生活稍微好一点儿了,你就来了,未免太巧了吧?”她想起几个月前陈徵跟她说起的,在超市看到一个跟田碧蓉背影很相似的中年妇女,笑了笑,续道,“你还有的孩子呢?要叙旧,跟他们叙吧,陈徵不会接待你的。”
听到她这么说,田碧蓉原本就不好的脸色这下更糟糕了。她立刻在楼梯门口大叫起来,用着这么多年用惯了的招式逼迫徐之南,“你是什么东西?你能给他做主?让开,我要进去。”说着就要撞开徐之南,朝屋子里冲进来。
徐之南见了不少穷凶恶极的罪fan,独独对这样的中年妇女最没办法。其实也不止是她,这样的大妈人见人怕鬼见鬼愁,不独徐之南,好多人对她们都没办法。徐之南哪里会让她进屋来,眼疾手快地把门一关,直接把人锁在了外面。
田碧蓉不会心甘情愿地就这么被关在外面,门被她锤得好像擂鼓,徐之南转身进来,就给物业打了电话,让他们派门卫过来,把田碧蓉带走了。
做完这些,她想了想,又给陈徵打了电话,“赶紧回来一趟,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
田碧蓉既然能够找到这里,自然也能找到陈徵打工的地方去。好不容易陈徵才从泥潭中走出来,她不会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垃圾毁掉他越来越光明的前途。
☆、51|第33章
第五十一章
徐之南没有在电话里告诉陈徵田碧蓉的事情,她怕陈徵沉不住气主动去找她。她是个破落户什么都可以不管,但陈徵不行。在电话里交代了两句,让他走后门,徐之南便挂上电话,在家里安静地等他回来。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徐之南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往常面对再凶恶的罪犯都不能让她怎么样,如今只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中年妇女却让她有些焦头烂额。
陈徵一向听徐之南的话,从来都是徐之南叫他往东他不往西。但有的时候人就是那么怪,徐之南在电话语气听上去相当郑重,可越是这样,越让陈徵想要看看,小区正门口究竟有什么。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陈徵总有种感觉,这次又是徐之南想帮他把事情担起来。好像从他们两个认识开始,徐之南就一直在帮他做事情,帮他承担。明明他还比徐之南大一点儿,但好像徐之南从来不放心一样,总是把所有的事情扛在肩上,生怕他受到什么伤害。
徐之南对他的情意,陈徵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更知道,如果想要跟她在一起,不是要享受她的庇护,而是要成为一个足以可以和她比肩的男人,甚至是一个,可以给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他早就应该从徐之南那里,扛起自己身为男人的责任了。
所以,尽管徐之南三令五申,陈徵还是在大门口下了车。他没有急着走上去,而是观察了一下,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相当熟悉的背影。陈徵一直提着的心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他嘴角露出一个浅淡又讽刺的笑容,总算明白了徐之南为什么会如临大敌。
那个人啊,他敢说,就是他走到她面前,她也认不出自己来。
隔了那么多年,他早已经长成一个大人,无论是身高样貌,都跟以往有了天壤之别。甚至,他连名字都不是曾经那个朗朗上口却随处可见的“陈小宝”了。改变了这么多,那个女人一开始就将他丢弃,说不定连他以前的样貌都忘记了,怎么还能认出他来?
陈徵迈开步子,从田碧蓉面前走去,果然,她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兀自在那里哭诉着儿子的不孝,交了女朋友就不认亲娘的事情。
陈徵轻车熟路地回到家里,打开门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客厅里冷气开得很足,徐之南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听见身后有人开门,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他走上前来,一面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些,一面问道,“怎么了?”
徐之南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陈徵,犹豫了一下才对他说道,“刚才......有个女人上门来,自称是你妈妈。”
她考虑着陈徵的心情,并没有直接说是他妈妈。事实上,田碧蓉那张脸,只要一看就知道跟陈徵关系匪浅。
陈徵点了点头,轻轻“唔”了一声。徐之南心中一松,先是以为他不在意,但马上又想到那天陈徵的表情,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道,“你早就知道她来了?”还是说,田碧蓉兵分两路,早就找了另外的人去陈徵那里?
见她着急,陈徵反倒笑了,伸出手来,很自然地抚上她的肩膀,柔声安抚道,“不是,是刚才在外面看到她了。”见徐之南睁大了眼睛,陈徵继续笑道,“嗯,我刚才好奇,没听你的话,从大门口进来的。”他没有把更深的意思告诉徐之南,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
“她......她没认出你来?”徐之南有些惊讶,但马上又看见陈徵浅笑的脸上有一丝隐约的黯然,瞬间明白过来了。田碧蓉跟陈徵分开几十年,早就不知道陈徵的长相了,如今他人这么大了,哪怕就是脸上贴着“陈徵”两个字,她也未必能把他和当年那个“陈小宝”对上号。
至于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徐之南看了一眼刚才翻出来的文件,她留下的地址就是这里,想要问也不是问不出来。田碧蓉如果一直关注着那老房子,自然也会收到那片改建的消息,会找上去,也不奇怪。
以前陈徵穷得要死,不见她这个当妈的来找人。如今陈徵有套还没分下来的房子,她居然又找了上来。古人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果真不假。只是身为母亲,对自己儿子这么算计,也真是让人心寒。
看徐之南脸上的表情,陈徵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一边喝了口水,一边说道,“她以前走的时候就没有把我当孩子了,现在会这么做,也不奇怪。”他的心,早就被那个女人狠狠伤害过了,不差这一点儿。
徐之南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这种事情,陈徵心里一定比她更难受,没想到还要他来安慰自己。想到这里,徐之南脸上就闪过一丝愧色,但经过了才开始的心绪波动,她很快便收拾好心情来,问陈徵,“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田碧蓉既然能够做得出找上门来要房子的事情,可能后面不要脸的招数就更多,他们不应该高估对方的品性。田碧蓉一个光脚破落户,想要怎么办就怎么办,而如今陈徵马上就要开始新的生活,她不能让田碧蓉毁掉陈徵好不容易挣来的新生活。
一旦进到大学,没人会知道他的过去,陈徵会融入到新同学里一起,跟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向上。过去的那些,无论是田碧蓉还是那十年的牢狱,都会像见到太阳的苔藓一样,迅速地被抛弃被丢开。他前途一片坦荡,不能折戟在一个田碧蓉上面。
不过这到底是陈徵自己的事情,徐之南不能真的当了他的代言人,她还是要问问他的看法。
陈徵自然明白徐之南在顾虑什么,事实上他又何尝不顾虑?他能有今天,如果说自己的努力占了百分之三十,运气有百分之十,徐之南的作用就有百分之六十。如果不是遇到了徐之南,他现在还跟那些狱友一样,不知道沉沦在哪个工地上面。什么上学,什么画画,连想都不敢想。
他对田碧蓉,感情很复杂。说不上恨,只是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有一个结,他很想问一句,当时为什么要丢下他离开,有没有想过,当时那种情况,一旦她走了,自己就有可能面临着饿死冷死的危险?不过这些问题,就是不问田碧蓉,他自己也能回答。无非就是家里太穷,她过不下去了。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障,又哪里来的心思去管一个拖油瓶呢?这样一想,好像又没有问她的必要。但如果世事都必须要有必要才去做,那好多事情就真的没必要了。
徐之南那样问他,陈徵知道,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是可能是怕自己有其他什么想法,所以才这样问。陈徵下意识地便要回答她是什么想法,但话到嘴边又猛地想起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应该他自己做决定。想了想,就变成了,“我想把事情提前说清楚,赡养不赡养的,起码有个手续。”他低下头艰涩一笑,“虽然我从来不承认她是我妈妈,或许如果不是因为这套房子她也不会承认我这个儿子,但......为了不让她以后再出什么花招,我觉得还是先把话说在前面比较好。”
徐之南点了点头,陈徵说的也是她想说的。就算将来田碧蓉要散布些什么谣言,他们也可以拿出个什么东西来。若是田碧蓉没有后招那最好,真要有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她自然知道陈徵这样说,是察言观色,想到自己才这么说的。心中轻轻一叹,冷静了这么久,她又把理智重新拾了起来,“你不用顺着我的意思,我问你,就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她抬起头来看向陈徵,一双眼睛清湛又明亮,外面有光照进来,衬得她脸越发剔透。陈徵被她的目光一看,好像心底的那点儿小心思瞬间就被人看穿了一样,他低下头,垂着眼睛,却没有看向徐之南,“我......我是觉得,这样是目前来讲,最稳妥也是最好的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那样的目光一看,连声音都有些犹豫了。
他的前途,不光是他自己的,还有徐之南的。他知道为了他徐之南付出了多少心血,就是不为徐之南,他自己也想迎来新的生活,想跟过去彻底地挥手作别。他现在的处境纵然称不上岌岌可危,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去考虑多余的感情?跟现实比起来,他的那些心思,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跟徐之南在一起久了,他也知道,怎么审时度势。他们这样的人,原本就是没有资格过于放纵自己的情感的。在现实面前,感情什么的都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他眼中的黯然这样显而易见,徐之南甚至不用问就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她转过脸来,在心底叹了一声,陈徵这样缺少杀伐决断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落在空寂的客厅里,好像碎了一地的冰一样,在被炎热包裹的夏天,那点儿冷意微不足道,“那好,就暂时这样定了,我给你准备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