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是这样,也只能做到补救,效果微乎其微。两名花季少年,就这样命丧他人之手,死前还遭受了无数的□□。他们身后的家庭,因为他们的离开,年迈的父母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从伤痛中走出来。还有那些犯下罪行的少年,他们最光辉灿烂的十年是在高墙中度过的,他们的良心将一辈子放在道德的火上炙烤,永远不得安宁。
这一个案件,不仅改变了受害者的人生,还有他们自己的人生。
然而,现在徐之南想不到那么多,她满心满意担心的就是陈徵,因为看不见他的面容,所以她的担心格外让人煎熬。场上声音这么多,他却好像突然失声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可以,她真想抬头高喊一声,让他赶快道歉,不管当初法律怎么判定的,不管他为此已经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马上道歉,剩下的......剩下的,有她,有她徐之南。
然而不行。不仅是因为现在场合不行,还是因为徐之南刚刚想说话就被身边的那两个男人捂住了嘴。她坐在最前面,经过刚才那番混乱,她四周都是站起来发的记者,还有赶上来维持秩序的保安。她被团团围在里面,连个面都露不得。
在一片混乱中,那个记者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清晰,“我身边的这位老人,就是当年千鹿山虐杀案中女孩子的父亲,当年他们夫妻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只有一个女儿。但就是这一个女儿,也被你们这群人残忍杀害了。后来夫妻两个尝试过很多次,想再要一个孩子,但都失败了。他的妻子因为不堪打击和不能怀上孩子的反复失望,一病不起,最终去世。死的时候才刚到五十岁。”那个记者抬高了声音,刚才还一片混乱,此刻竟然出奇地安静。他的声音像是一声大锤,在徐之南耳旁想起,震得她几乎要吐血,“陈徵,当初你害死过的人如今生活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在这里开什么新书发布会。你的内心,就没有受到一点儿煎熬吗?”
会场静极了,那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陈徵一个回答。连徐之南都忘记了挣扎,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说话啊,哪怕是说声“对不起”,说一句“我该死”,都比现在这样沉默好啊。
徐之南在心里不住地为他祈祷,只希望陈徵此刻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希望他能有稍微的应对能力。
只要他表个态,剩下的她就有办法。这样站着,那不是任由别人攻击鞭挞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的两个人也关注着场上的动静,徐之南终于能够动弹了。她抬起头来,透过重重人群朝台上看去,陈徵还维持着刚才她被按下来时的那个动作,刚才还满目星光耀眼,此刻却仿佛整个天幕都被黑布遮盖了,让人压抑得看不到边际。还有头顶的光,一片惨白,冥冥中仿佛映出了死神的脸。那张狰狞的苍白脸上,徐之南分明看到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
在战栗中,她终于听见陈徵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71|第33章
第七十一章
徐之南的心,在那一刻,好像是被麻绳提着的嫩豆腐,稍微不注意就会掉下来摔得粉碎,连拾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大家在那一瞬间充满了默契,通通安静了下来,静静等着当年那个受害者的父亲说些什么出来。
“啪”的一声,耳光声音清脆,打在陈徵脸上的同时又像是打在了徐之南的心上。她听见那个老父亲近乎咆哮一般说道,“你现在出狱了,当了画家,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把曾经犯下的罪孽全都一笔勾销吗?呸!我告诉你,不可能!”说到后面,虽然依然是掷地有声,但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哭腔,“我的女儿......我的女儿马上就要高考了......马上就有一个前途远大的未来,结果,结果被你们这群人渣......被你们这群人渣害成那个样子......她啊......她就是连死都没有死得安宁啊.......你说,你说你怎么好意思,今天还站在这里,接受大家的羡慕呢?”
按在徐之南肩膀上的手松了松,她抬起头来透过层层人群看向此刻站在那个老父亲面前的陈徵,他头垂得很低很低,好像马上就要弯到肚子上去了。那是徐之南才看到他时,他经常出现的谦卑姿态。好像身上的罪孽已经将他彻底压垮,压得他整个人生都已经不堪重负了一样。
小林的爸爸还在边哭边说,“你现在成了画家了,前途一片光明,那你说,被你害死的,我的女儿,她又算什么呢?有的时候我真想挖出你们这些人的心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黑的,看看是不是早已经腐烂了的。”他说着揪住陈徵的衣领,不住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她才十八岁啊,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女孩儿,跟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怎么下得了手呢?你说你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陈徵的声音又低又轻,他说得飞快,翻来夫妻都在重复这几个字,好像除了“对不起”,再也不会说其他的话了。
那个老父亲的话,像鞭子一样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密密麻麻,又疼又痒,让人反抗都不能。“你不光害死了我的女儿,还害死了我的爱人。我原本好好一个家......好好一个家啊,就这样被你们这群小崽子小畜生给毁得一干二净,一干二净!”他的哭声,仿佛杜鹃啼血,声声哀戚。
“噗通”一声,陈徵跪在他面前,依然低着头,好像是曾经在法庭上接受审判的样子,重复着他此刻只会说的那句话,“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就算了吗?你杀了人家的独生女儿啊。能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爆发出一句这样的喊声,像是一声惊雷一样,将原本沉默的大家唤醒了。有不少人开始附和着他的话,更有人拿起旁边用来摆盘的水果朝陈徵身上扔去。
徐之南看着他,想要用力站起来告诉大家,陈徵情有可原,案情清楚早已经有文章报道,陈徵也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而且他早已经受到法律的审判和惩处,他曾经犯下的罪孽早已经用十年最灿烂最宝贵的光阴来弥补。他已经为他犯下的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他已经一心向善,改过自新,大家就别再这样紧追不放了。
可是她刚刚一动,肩膀上的两只手就死死地压住她,让她不能前进一步。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好像从一开始就专门过来盯她。眼下徐之南只能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喊出她想替陈徵辩白的话,然而此刻的会场中群情激奋,她那点儿声音根本吸引不过来大家的注意力。
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家人的,自然明白在中年失去唯一的孩子究竟有多伤痛。后来连老伴儿都去世了,痛上加痛,那种痛苦,不是能用语言描述的。听小林的父亲边哭边说,有些善感的人已经开始悄悄抹起了眼角。小林的父亲擦掉脸上的泪水,对陈徵说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的下落,想看看你们这些人在监狱里关了那么久是不是就真的弃恶从善了,更想看看,你们出来之后的生活,是不是还是过得像老鼠一样。果然啊。”他仰天长叹一声,“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活得依然低微下jian,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人因为家长去世,没有人再给钱让他潇洒,比以前更卑微了。这才是你们应该有的生活啊,你们这样的坏人,就应该永远不被社会接纳,永远活在夹缝和阴暗当中,凭什么要跟正常人一样接受阳光和雨露呢?”
他低头看向跪在他脚边,低垂着头好像是在忏悔的陈徵,说道,“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活得相当卑微。只有你,摇身一变成了名牌大学的学生,还跟着一个相当好的老师学画画,凭什么?你说凭什么?”他突然暴怒,一把抓住陈徵的头发,将他的头抬起来,暴露在一片惨白的镁光灯下面,“你杀了我的女儿,毁了她的前途不说,如今还过得比谁都好,你说你一个杀人犯,凭什么呢?”
陈徵的脸上惨白一片,映照在同样死白的灯光下,没有一丝血色。他眼珠子呆呆愣愣的,往常那双又大又黑的瞳仁好像是被人换成了一对仿真的玻璃珠子一样,里面一丝生气都没有。如果不注意看,或许以为小林的父亲此刻手中提着的是个死人也说不定。
他既不辩解,也没有其他的表情,只是嘴巴里不住地在说着“对不起”三个字,好像这样,就能消除此刻小林父亲心中的愤怒,并让他自己的良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噼里啪啦的拍照声像是要把陈徵的魂魄一起吸进去一样,徐之南挣扎了那么久,终于趁着旁边两个人不注意,站起身来拨开围在四周的人,冲到陈徵身边,一边用力把他拉起来一边对那边拿着镜头的记者们说道,“你们别再拍了,别拍了!”她也不在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居然能把陈徵那个一米八的个子拖动。那些记者见到她,像是苍蝇见到肉一样,她越说“别拍”越拍得起劲,恨不得要把她一起剥皮抽筋,生吞活剥。
有话筒潮水般地涌到徐之南面前,记者们七嘴八舌地问着,“请问这位小姐,你跟陈先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护着这样一个杀人犯?”“小姐,小姐你能解释一下吗?”......
徐之南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耳朵好像快要聋了一样,被那些记者的话问得根本想不到该回答什么。她一边扶着陈徵,也是刚才碰到他徐之南才发现,陈徵整个人好像是从水里面捞起来的一样,浑身上下全是冷汗;一边对那些记者说道,“你们想要问什么,过会儿我们会有专门的说明,如果你们能等就暂时等一下。”说完也不顾那些人的重重包围,拉着陈徵就朝后台走去。
后面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龟儿子,杀了人就想跑!”像是点燃了炮筒一样,污言秽语像大浪一样朝着徐之南和陈徵两个涌上来。前面有记者的层层包围,让徐之南和陈徵困在原地动不得。不知道是谁,扔了一个苹果砸到徐之南的头上,她眼前一黑,身子跟着一晃,几乎马上就要倒下去了。还好,她记得手中还有一个陈徵,记得如果连她也倒下去了,陈徵那就真的一起倒下了,连忙睁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晕过去。没想到她的意志力还真起了点儿作用,刚才的晕厥感瞬间消失了不少,让她死死地扶着陈徵朝后面走去。
她的手指苍白,原本就不长的指甲像是要扣进陈徵的皮肤里,那些记者还在依依不饶,认为她说的话只是拖延,想问个所以然出来。混乱之中,徐之南的解释也没有人听,她说了好几遍,没人理会她,索性扭头朝旁边的保安吼道,“保安呢?保安!”有两三个保安跑上来,替徐之南和陈徵开了个道,让她扶着陈徵,朝后台走去。
会展的后面是一排休息室,徐之南进去之后就立刻反锁上门,把陈徵扶到沙发上坐下。刚才一片混乱,她整个人又跟上了膛的枪一样,绷得紧紧的,此刻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坐在沙发上那种熟悉的晕厥感又涌了上来。可是她也知道她现在不能放松,不能有事,如果她倒下了,那陈徵只能任由别人欺负了。那群记者还等在那里,等着他们这边一个犯错就好上报纸的头条,她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
徐之南一边握住陈徵的手,仿佛这样就能让她体内原本就不多的力气传给陈徵,一边拨通了何粤的电话。她把这边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了绝境,人的反应会格外快一些,刚才她还想以陈徵律师的身份站出来警告那些乱吼乱叫的记者们,但马上就想到她现在已经不是律师了。身为公务人员,她身上有太多可以拿来做文章的东西了。她倒不是害怕引火烧身,而是怕到时候被有心人利用,非但帮不到陈徵,反而会把事情越弄越复杂。
何粤一口答应了,说马上赶过来。有他在,徐之南放心了一些,她这才腾出精力来去看陈徵。
他的灵魂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木呆呆的,眼睛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徐之南知道他乍然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心中不好受,正想要开解他,手边的电话又响了。
☆、72|第33章
第七十二章
徐之南看了一眼电话,是卫陵打来的。她有些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掉,也不知道他现在有什么事情,在这种时候给她打。电话被切掉之后,又响了起来,连续几次,锲而不舍的精神倒像卫陵的风格。徐之南知道如果她今天不接电话,卫陵就一定会一直打下去,干脆拿起电话,顾不上旁边还有陈徵,问道,“什么事?”
“你在哪里?”卫陵那边听上去声音很嘈杂,徐之南还没有回答,他就解释道,“我听说你这边出事情了,过来看看。”说完又重复地问了一句,“你在哪里?”
原来是这个。纵然徐之南现在很不想承他的情,但她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不是她耍性子跟卫陵划清界限的时候,她也知道,卫陵现在过来,是真的关心她。什么挟恩以报,什么为后面的事情做铺垫,纵然想得出来,以卫陵的骄傲也做不出来。
徐之南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陈徵,揉了揉额头,把自己的地址报给他,“我在会展后面的休息室。”她想了想,又说道,“具体在哪个房间,我也不知道,没注意看,你敲过来看看吧。”她说完,就挂了电话。走到陈徵身边坐了下来,像是这个动作惊醒了他一样,陈徵抬起头来,眼中还有几分懵然,一双眼睛,仿佛被追到穷途末路的鹿,充满了惊惶。
他转头看向徐之南,声音中居然还带了一丝颤抖,“之南,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
陈徵总是这样,他的眼神言语行动中,时常带着一种孩童式的天真,在不经意间击中人的心房。
徐之南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鬓角,摇了摇头,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她顿了顿,正要安慰他,门就被敲响了,卫陵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之南,是我。”陈徵惶惑地抬起头来看向徐之南,她安抚性地拍了拍陈徵的肩膀,解释道,“卫陵听说我们这边出了事情,专程过来看看。他一番好心,我不好拒绝。况且,现在也需要有人帮忙,我们两个忙不过来,我就让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