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南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她一边捂住脖子,一边满脸嘲讽地看着高歌,声音因为刚才被人扼住,所以变得有些喑哑,却让那讽刺显得更加刻骨,“你以为你最超凡脱俗吗?哈,这真是我听过最可笑最荒谬的事情。苦难既然在你所说的艺术道路上那么重要,你自己怎么不去呢?你躲在别人身后,享受着别人的荣光,借此来装点自己。高歌,其实你已经许久没有新作品了吧?你既想享受荣光,又不想出力,更加江郎才尽,拿不出新的作品来,就去学校中挑选那些单纯善良有天赋的孩子,借助他们来让世人记住你。他们感谢你,把你当成伯乐,世人也把你当成有真正眼光等人,但是,”徐之南笑了笑,“这样的你不过是个盗贼,还是最下流的那种。”
“一份力气不出,却正大光明地站在别人身边,享受别人荣光的同时还在沾沾自喜,以此为荣。”她眼中的讽刺好像刀一样朝高歌身上飞去,“这样的人,不知道该说是可悲还是可笑啊。”
“够了!”徐之南话音刚落,就被高歌粗暴地打断了,“你不要再说了!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我在这其中的意义!要不是我,他们根本没有那个机会站在台上接受各方艳羡的目光,更没有机会得到那么多的掌声和鲜花——”
“错了!”他还没有说完,徐之南就高声截口道,“是他们,是他们把身上的荣光分给了你,而不是你带着他们走进那样一个殿堂。你总该听过,金子总会发光的吧?既然是金子,有没有你这个引路人,或者是不是你这个引路人都一样。”徐之南嘴角凝起一丝笑容,眼中却是十足的怨恨,“你是个魔鬼,也是个怯懦的胆小鬼,做了的事情不敢承认,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为一副超脱的样子。没人比你更虚伪,也没人比你更恶心。”
她喉咙不舒服,说了这么久的话,口干得没办法,又轻咳了两声,才抬起头来继续说道,“现在我是找不到证据,没办法告你定你的罪,但是,高歌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罪证,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别人给你建起来的神坛上面拉下来。你防得了我一年两年,防不了我一辈子。”她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让对面的高歌看得有些不寒而栗,“反正我比你年轻几十岁,我耗得起,你未必耗得起。”
徐之南丢下这样一番类似于宣战的话,便拿起包包,挺直了脊背,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空调正好吹在她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厅中正在漫不经心翻着画报的卫陵看到她走出来,立刻站起来走上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话音刚落,就看到她脖子上两个鲜红的手印,瞬间明白过来,“高歌对你动手了?”徐之南还没有点头,卫陵就将腕上的手表脱下来递给她,,一言不发地往高歌办公室走去。
徐之南没有阻止,而是径自往外走。门外骄阳似火,但却仿佛永远温暖不了她。从那个画廊中走出来,她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好像被浸泡在冰水里一样,冷得让她发抖。身上的阳光也好像得了病一样,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她站在门口,目光却看着高歌的办公室,里面扔椅子砸凳子的声音大得她在外面都能隐隐听见。
画廊中的几个职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有个男孩子,看了几眼徐之南,又看了看高歌的办公室,终于大着胆子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就从里面被人猛地拉开了,卫陵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他身上原本熨烫得服服帖帖的衬衣皱得像块抹布一样,白皙的脸上还有块青印子。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男孩子,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徐之南看他出来,走过去将手表递给他,没有问他多余的话,两人一言不发却又难得有默契地朝停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了,卫陵在等红灯的间隙中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徐之南,终于忍不住,对她说道,“我刚才都为你打架了,你能不能问我一下?这可是我第一次为女孩子打架诶。”
徐之南扯了扯嘴角,她知道卫陵说的是真的,他一向高傲,家中又是最循规蹈矩的教养方法,上次动手估计还是在幼儿园。“我这是相信你。”她顿了顿,又说道,“跟你比起来高歌一把年纪了,肯定打不过你。”
她这话倒是实话,况且看卫陵身上没带什么伤,就知道高歌没能讨到什么好。卫陵本来是为了吸引徐之南的注意力的,让她不要一直沉溺在伤痛中,可是现在看来收效甚微。他抿了抿唇,再也不发一言,开着车子将徐之南送回了家中。
到了楼下,徐之南一反常态地问他,“要不要上去把你的脸上弄一下?”卫陵脸上有印子,他皮肤白,看上去分外明显。听到徐之南的话,卫陵眼中一亮,连忙点头,“好。”像是怕她反悔一样,连忙停好车子,跟着徐之南一起上楼了。
他走在前面,徐之南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一种造化弄人的辛酸瞬间涌上心头。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陈佳璐已经搬了回去,家中又剩下她一个人。这些年来徐之南已经习惯了孤独,并不觉得那么难捱。她将煮好的鸡蛋用纱布裹了,放到卫陵受伤的地方,瘦长的脖子上面,刚才高歌留下的印子分外明显。卫陵看着不发一言的她,心中越来越没底,忍不住找点儿话来讲,“你脖子上,要不要也弄一下?”
徐之南摇了摇头,“过几天就消了。”她从高歌的画廊里出来,话就一直很少,卫陵虽然没有问她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用猜的也知道,要想定高歌的罪肯定很难。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教唆陈徵自杀的,但陈徵的死,确实又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怜惜。伤害自己爱人的凶手明明就在眼前,徐之南却不能将他绳之以法,这样的苦痛和委屈,卫陵再清楚不过了。但偏偏,无论此刻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徐之南看见他眼中的欲言又止,浅浅地笑了笑,说道,“这其实也算是报应吧。”卫陵一愣,徐之南将纱布里面的鸡蛋拿出来,换上一个更烫的,自顾自地说道,“我从拿到那个记者的证词开始,就觉得这是种报应。当初是我犹豫了,延误了救关子衿的时间。虽然法律上不能判我的刑,我也逃过一劫,但后来......”她低下头来笑了笑,有些艰涩,也有些苍白,“后来不是碰到了高歌吗?他用同样的方法,将我最爱的人杀了。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笑意,仿佛已经一朝看开,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她了。然而坐在沙发上的卫陵却被她笑得心惊,他伸出手来,犹豫地想要拉住她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她握在手中,不会轻易离开。“之南......”他顿了顿,寻找着应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跟她说这些,“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你,或者说,此时此刻,无论怎么劝解,都没用。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你和高歌,不是一样的。”
他低头笑了笑,笑容有些涩然,“你并不是真的不想救子衿,如果不想救她,你后来也不会打那通电话。而高歌,从一开始他就居心叵测,想要将陈徵拉下水来。一个是无意,一个是有心,怎么能一样呢?”他抬起头看向徐之南,“你别把他拿来跟自己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卫陵总觉得,好像下一刻徐之南就要消失了要离开了一样,他怕徐之南想不懂钻牛角尖,想安慰她,却忘了原本他就不是能安慰人的人,“高歌的罪名,纵然现在定不了,不代表以后定不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只要你专心看着他,总会找到他身上的破绽的。”
他是想用仇恨来留住徐之南,她也听明白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卫陵,你是不是觉得经过高歌的打击我就要想不开死了?”她看了一眼卫陵,说道,“没那么容易的。”说完又重复道,“我没那么被打倒。”声音低低的,既像是在跟卫陵讲话,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卫陵,我让你上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清楚。”她说得郑重,却让听的人心中陡然一惊。
☆、77|第33章
第七十七章
她将手中的纱布放下,卫陵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上一下没个定型。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开不了口。他像个等待审判的人一样,静静等着徐之南接下来的宣判。
“陈徵死后这些日子,你一直陪着我忙上忙下,我很感激你。”她顿了顿,像是自嘲一样,又说道,“其实也不独是他离开之后,在他之前你对我也有很多帮助,我一样很感激。”
卫陵听了她的话,低下头来艰涩一笑,“你说话......这么见外干什么?”
“我这个人,一向都是亲兄弟明算账的。你也知道,但是人情帐最不好算,我们两个这么多年,早已经分不清谁欠谁了。这么说,虽然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感激,但我起码应该给你表个态,说明你的情谊我都记着呢。”徐之南声音很柔和,但是听在卫陵耳中,却几乎要惹来他哭泣。如果真的跟她亲密到没有分别的地步,哪里还用说这些?
“卫陵,你的心思,我也大概知道。”徐之南想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如何开口一样,“说句很不要脸的话,我知道你想跟我在一起。不管你现在抱着的是赎罪的心态,还是真的放正了心觉得喜欢我,但我想说的是,我们两个,都不可能了。”
她话音落下,卫陵那颗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好像被剪断了绳子的豆腐,“唰”地一下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瞬间粉碎。他虽然早就猜到是这样的情况,但真正等到徐之南说出来时,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抬起头来,看向徐之南。笑了几次才扯出一个稍微像样点儿的笑容,对她说道,“如你当初所言,喜欢你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说到后面,还有几分气音,好像已经不堪重负一样。
“可是,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徐之南想也不想地说道。
她话音刚落,卫陵就接口道,“就算要一直这样,那也是我的事情,换而言之还是跟你无关。”
他回答得太快,徐之南的话像是被他堵在了喉间一样,瞬间找不到安放的地方。两个人之间升起一阵沉默,有些尴尬,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越发让人难以忍受。过了半晌,徐之南才低声说道,“卫陵,你这样,跟我以前那种情况,根本就不一样。”
她声音又低又缓,好像泉水一样慢慢倾泻出来,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让卫陵生出几分安心来,只听她续道,“陈徵的死,给我的打击,不知道要让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片阴影当中走出来。你也看到了,这次事情,让我......伤心的不仅仅是他的离开,还有我一直坚持的东西。”她一直坚持用法律去捍卫正义,然而陈徵的情况,就是她翻遍中国所有法律条文都找不到一条可以给罪魁祸首定罪的法律。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是不是正确,爱人的离开已经让她难以支撑了,后面还有她被击得粉碎的理想。这样双重的打击,一般人想要走出来,太难。
“所以,这几天我甚至会觉得,是当初我没能及时救下关子衿,老天给我的报复。”人在面对无能为力的困境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感情寄托在一些虚无飘渺的事情上面,徐之南再坚强,在碰到这样的事情时也不例外。
“简单的来讲,现在的我,抛开陈徵抛开那些让我困惑的东西,我......没有心情也没能力去接受你的感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甚至能不能走出来......我都不知道——”她话音未落,身上就一紧,被对面的卫陵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臂膀,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坚定,跟以前的他决然不同。徐之南这才发现,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卫陵也正在用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成长着,成长成为一个合适的、恰当的、非常优秀的、真正有担当的男人。
她偏了偏头,将自己的头放在他肩膀上,像一只飞久了的鸟儿终于寻找到休憩的地方,她听见卫陵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并不认为现在的你和当初的我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像这样一直喜欢下去。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都想喜欢你。”
他的表白,固执着中带着点儿孩童般的无赖,听得徐之南饶是泪流满面却也忍不住打他。卫陵却浑然未觉一般,反而更深更紧地抱住了她。
时光将我们每一个人都磨砺成温柔和暖的人,曾经我们以为用尽浑身尖刺,就能对抗世界,等到经年行路,走过很长一段路之后才猛然发现,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尖利的毛刺,而是内心真正的柔软。
过了两天,徐之南就向单位提出了正式的辞职书。这是她老早就在考虑的事情,公职人员辞职手续非同一般,单位领导和同事也再三留她,但徐之南知道自己不适合这里。当初只是为了找个安身之所,如今看来,她这天生惹麻烦的性子,在这样的安身之所里,并不合适。为了避免错得更厉害,还是先自己提出来,也好及时纠错,免得将来岔路走到底了,想回头却也晚了。
她也没有重新回到律所,何粤来问过几次,徐之南都拒绝了。如今的她,早已经失去了当初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勇气和锐气,加上因为陈徵的事情,她怕自己的抑郁症又重新复发,一直不敢给自己加压力,在辞职之后,居然难得有了空闲时间。
在那天录的节目开播的时候,徐之南专门去找了一次小林的父亲。她在小区的花园里看到他,和其他几个老年人坐在一起,满目艳羡地看着旁边满地跑的小孩儿,或许是想到自己的女儿,忍不住潸然泪下,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看到徐之南,他先是愣了一下,颇有些外强中干地喝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徐之南也不介意,将手上的水果和牛奶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儿,给他示好,“来看看你,顺便,有些话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