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毕竟有御林军在,若是拿着京城百姓做人质,死守京城怎么办?”
“他手上只有南衙十六卫那一半的御林军。”傅诤纠正她的说法,眸里闪过冷光,一字一顿道:“帝王之路,从古至今无不以白骨铺就,鲜血洒祭。他若以京城百万人作要挟,那么他的皇帝梦就彻底灭了。”
岑睿为他话里的冷酷深受惊撼,遍体生凉,她紧握住双膝。她想问傅诤,如果是这样,踏着那么多人尸骸入京的她与岑瑾又有什么区别呢。但她不能问,因为她知道傅诤说的是正确的。她首先是个帝王,然后是个普通人,最后才是个女人……
傅诤理解岑睿此刻挣扎的心情,也明白她对他的不满,但他也什么都不能说。老师说得对,岑睿为帝一天,他就必须凡事先以谋臣的角度为她精打细算。可对岑睿,他总无法彻底狠下心来,扳开她攥紧的双手,他低声道:“你放心。”
岑睿因为他的话心里仍有个疙瘩,但他能说出这句话已让她熨帖很多,握起他的手贴在脸上:“我懂。”情人间的相处不会永远都只是甜言蜜语,摩擦、分歧、争吵如影随形,却也在同时磨合着双方棱角。何况傅诤是为了她好,并先示了好,她也不需矫情地摆脸色给他看。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皇位之争,岑瑾的继位诏书一发出,金陵王即以勤王讨逆之名号召各路藩王拱卫京畿、护卫太子,率江宁郡十万大军直袭京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京城九门紧闭不开,按傅诤的指示,王师在京郊三十里外扎营不动,军营里悠悠哉哉地生火做饭,没一分即将开战的紧张。这让岑瑾稍稍放松下来,只以为他忌惮城中百姓,便有恃无恐地派出使节,正义凛然地斥责了金陵王不奉诏命,贸然率兵进京才是逆贼之举,望其速速退兵。而后又送上岑瑾手书,上面涕泪俱下地与他回忆早年情分。
哪知向来心软好说话的金陵王看完信后面无表情地对使节道:“没有先帝亲笔遗诏,恕本王难从这退兵之令。”
使节回去向岑瑾一字不落地转告了金陵王的话,不久果真带着“先帝遗诏”又来了。金陵王双手接过遗诏,突然将之丢入火中,转眼明黄诏书被火舌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金陵王拔剑怒喝:“尔等竟敢以假诏书蒙骗诸位藩王,可知其罪!”一剑斩下使节左手:“我本顾念兄弟情义,只盼长兄尚存着一点道德纲常,悬崖勒马。现在看来,只怕没那么个必要了。你告诉他,限他三日之内出城受降,莫要作困兽之斗,连累无辜百姓!”
“唆使他人堂而皇之烧了诏书这种事你还真干的出来。”岑睿抽着脸听金陵王洋洋得意地复述当时场景,对傅诤道:“你就不怕落人口实,说我们心虚吗?”
“被岑瑾说死了的皇帝陛下好端端地在我们这边,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傅诤不以为然道:“心虚的应该是他。心思缜密是好事,但他败也败在这一点上。瞻前顾后,还想博个清白光显的身后名,拖拖拉拉,不成气候。不过这种激将法他定是不吃。”转向金陵王:“王爷多派些人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越多人知道,我们耗的时间就越短。”
金陵王欣然点头,即出帐吩咐下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岑睿低低道,忽而一笑:“你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只是不明白,岑瑾若有心争夺帝位,又为何在当初会因痴迷书画而被先帝贬为庶民?他以明王冤案设得局,难道他真是明王后人?”岑睿喃喃道:“不会吧,以我老子的疑心病,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
帐内没有声响,岑睿偏头看傅诤,却发现他凝神研究着战报,便也安静地卷起本书,不再打扰他。
这一拖就将近拖了一月有余,两边隔空打打嘴仗,时不时拉出兵阵互相示威一番,谁也没有前进一步,谁也没有退后一步的迹象。但岑睿知道,京中仓储供给有限,拖延下去的结果只能以岑瑾的失败而告终。虽然那时,京中或许已经饿殍遍地,尸骨成山……
在死而复生的卫阳侯突然重现军中,率军击退南疆叛军的消息传来后,岑瑾议和的书信几乎立即送到了王师大帐内。岑睿看都没看那玩意儿,这皇位本来就是老子的,再说这战还没打,议个屁和。
傅诤让金陵王拖,一直拖到魏长烟将南疆料理得差不多了,才不慌不忙地传信给岑瑾“我们来好好谈一谈吧”。
“他若不来怎么办?”岑睿问。
傅诤闲闲作答:“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
重光门开启的那日清晨,地点设在京外十五里处,离两边距离相当。
岑瑾由祝伯符领兵一路护至议和大帐,帐内傅诤与金陵分两边而坐,没有任何携带武器的兵士,而帐外也仅有一队兵卒守着。岑瑾扫过傅诤背后的屏风,那里隐约现着个端坐人影,他大致猜得出是谁来。岑睿果然还活着……
两边不痛不痒地交流下意见,当然没什么实质性进展。陷入僵持阶段后,金陵王突然盯着岑瑾问道:“长兄,你……真的是明王之子吗?”
岑瑾浮出抹嘲讽笑意:“这是当然……”
“放你娘的狗屁!”风尘仆仆的魏长烟架开祝伯符的长剑,一挑帐帘大步入内。胡子拉碴的脸朝四面转了一圈,显然也看到了岑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最终牢牢定格在傅诤身上:“明王后人确实存在,但却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