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踢了一脚,便把木门踹开了,提步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得屋来,一手提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一手拿着一只鲜红欲滴的苹果,刚喀嚓咬了一口,低下头,便看见了没入自己腹部的霜华剑刃。
菜篮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青菜、萝卜、苹果、馒头骨碌碌滚了一地。
晓星尘低声喝道:“阿箐,跑!”
阿箐拔腿就跑,冲出义庄大门。她在路上狂奔一阵,立刻改道转回,蹑手蹑脚绕回义庄,爬到了她最熟悉、最常偷听的那个隐蔽地方,这次还探出了小半个头,窥视屋内。
晓星尘冷冷地道:“好玩儿吗?”
薛洋慢慢地咬了一口还在他手上的那只苹果,慢条斯理地嚼了一阵,咽下果肉,才道:“好玩。怎么不好玩。”
他用回了自己的本音。
晓星尘道:“你在我身边这几年,究竟是想干什么。”
薛洋道:“谁知道。可能是无聊吧。”
晓星尘抽出霜华,又是一剑欲刺,薛洋开口道:“晓星尘道长,我那个没说完的故事。你现在不想听下半截了吧?
“可我偏要说。说完之后,如果你还觉得是我的错,随便你想怎么干。”
晓星尘微微侧首,剑势凝住。
薛洋随便抹了抹腹部的伤口,压住它,不让它流血流的太多,道:“那个小孩子,见到了哄骗他送信的那个男人,心里很委屈,又很高兴,哇哇大哭着扑上去告诉他:信送到了,但是点心没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盘。
“而那个男人似乎刚刚被那个彪形大汉找到了,打了一顿,脸上有伤。又看到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抱住他的腿,烦躁至极,一脚踢开。
“他上了牛车,叫车夫立刻走。小孩子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牛车一直跑。他太想吃那盘甜甜的点心了,好不容易追上了,在车前招手想让他们停下来。这男人被他的哭声吵得心烦,夺过车夫手里鞭子,抽在他头上,把他抽倒在地。
他一字一句道:“然后,车轮就从这个孩子手上,一根一根碾了过去!”
不管晓星尘看不看得见,薛洋对着他举起自己的左手:“七岁!一只左手手骨全碎,一根手指被当场碾成了一滩烂泥!这个男人,就是常萍的父亲。
“晓星尘道长,你抓我上金麟台的时候,好义正言辞!谴责我为什么因一点嫌隙就灭人满门。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痛!不知道撕心裂肺地惨叫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来戏耍我消遣我?!今日的薛洋,就是拜昔日的常慈安所赐!栎阳常氏,不过是自食其果!”
晓星尘不可置信道:“常慈安当年断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要报复,你也斩断他一根手指好了。实在记恨不过,你折他两根,十根!或者就算你砍掉他一条手臂也好!为什么非要杀人全家?难道你一根手指,要五十多条人命来抵?”
薛洋竟然认真地想了想,仿佛觉得他的质问很奇怪,道:“当然。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杀多少条都抵不过。五十个人而已,怎么抵得上我一根手指?”
晓星尘沉痛地喝问道:“那旁人呢?!那你为什么又要屠白雪观?为什么要弄瞎宋子琛道长的眼睛?!”
薛洋道:“那你又为什么要阻拦我呢?为什么要碍我的事?为什么要帮常家一家杂碎出头?你帮常慈安?还是帮常萍?常萍原先是如何感激涕零?后来又是如何哀求你不要再帮他?晓星尘道长,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你错了,你不应该插手旁人是非恩怨,谁是谁非,恩多怨多,外人说得清吗?或者你根本就不应该下山。你师尊多聪明啊,你为什么不听她的好好待在山上修仙问道?搞不懂这世界上的事,你就不要入世!”
晓星尘忍无可忍地道:“……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听到这一句,薛洋眼中那道已许久不曾流露的凶光,重新出现了。
他阴冷地笑了几声,道:“晓星尘,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你。我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诩正义之人,自以为品性高洁之人,就是你这种总以为做点好事世界就变美好了的大傻瓜,蠢货,白痴,天真!你恶心我?很好,我会怕人恶心吗?不过,你有资格恶心我吗?”
晓星尘微微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阿箐和魏无羡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
薛洋道:“最近咱们晚上都没再出去杀走尸了吧?不过前两年,我们是不是隔几天就出去杀一堆啊?”
晓星尘嘴唇动了动,似是微觉不安,道:“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薛洋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很可惜你瞎了,两个眼珠子挖没了,看不到,你杀的那些‘走尸’,被你一剑贯心的时候,多害怕多痛苦啊。还有跪下来流着眼泪给你磕头求你放过他们一家老小的,要不是舌头都被我割掉了,他们一定会放声大哭,喊‘道长饶命’的。”
晓星尘浑身都抖了起来。
好半晌,他才艰难地道:“你骗我。你想骗我。”
薛洋道:“是,我骗你。我一直在骗你。谁知道骗你的你都相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晓星尘踉跄着劈剑朝他砍去,喊道:“闭嘴!闭嘴!”
薛洋捂住腹部,左手打了个响指,从容后退。而他脸上的表情已不像个人,两眼里竟然闪着绿光,他那对笑起来时会露出的小小虎牙,让他看起来活生生是一只恶鬼。他叫道:“好!我闭嘴!你不相信,跟你身后那只对对招,让他告诉你,我又没有骗你!”
剑风袭来,晓星尘下意识持霜华反手格挡。两剑一交,他就怔住了。
不是怔住了,而是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尊神形枯槁的石像。
晓星尘很小心、很小心地问道:“……是子琛吗?”
没有回答。
宋岚的尸体站在他身后,看似凝视着晓星尘,双眼却不见瞳仁,手持长剑,与霜华相交。
他们二人以往一定常常切磋剑法,是以双剑相交,单凭劲力,已能判断对方。但晓星尘似乎不敢确定,缓缓地转身,很慢很慢地伸手,摸到了宋岚的剑的剑刃。再顺着剑刃往上摸,摸到了剑柄上刻着的“拂雪”二字。
晓星尘的脸越来越白。
他六神无主地摸着拂雪的剑刃,连锋刃割破了掌心也不知道,整个人、连声音都一起抖得几乎散了一地:“……子琛……宋道长……宋道长……是你吗……”
宋岚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已经被源源不绝的鲜血浸染出了两个血洞。他想伸手去碰持剑的人,但又不敢,手伸出又缩回。阿箐的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她和魏无羡都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泪水如泉般从她的眼眶里流出。
晓星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怎么回事……说句话……”
他彻底崩溃了:“谁说句话?!”
薛洋如他所愿,说话了:“需不需要我再告诉你,昨天你杀的那具走尸,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