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崖。
驰援北疆的修士早在去年就已经离开,华钧洲这座最繁忙的港口,恢复了人来人往的平静如常。
夜半时分,一艘自北方而来的渡船停泊在港口内,头戴斗笠的年轻剑客走了下来,手里提着一柄白鞘长剑,来到了集市的巷弄间。
仙家铺子都有玲珑阁,不需要仓库,最偏僻的巷弄都是铺面,不过价格比大道上便宜不少,能开在这里的,都是些给练气修士提供落脚之处的客栈酒楼。
年轻剑侠在巷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间夹在两栋客栈之间的小茶铺,连招牌都没有,只在门上挂着布帘子,写着一个‘茶’字。
铺子太过寒酸,哪怕练气修士,恐怕也不会落魄到在这种地方落脚,年轻剑客对此却不甚在意,用剑柄挑开了帘子,往里环视了一眼——茶铺里面就四张老旧桌子,两边的白墙上留着乱七八糟的痕迹,掌柜靠在躺椅上打盹儿,旁边是个抱着小人书翻看的女童。
含饴弄孙的场景,和仙家集市格格不入。
年轻剑侠眼底略显疑惑,迟疑少许,才问道:
“掌柜的,还有茶水吗?”
“有,炉子上有热水,自己倒,钱扔柜台的铜盆里,看着给。”
“我听师父说,这里有一种‘镜花银峰’的茶,不知是不是掌柜的铺子。”
躺椅上的掌柜,睁开了眼皮,瞥了门口一眼:
“你师父是谁?”
“我也不清楚,是个用剑的老道士,脾气挺臭……”
掌柜微微抬手,打住了剑客的话语,屈指轻勾,一杯温热茶水,放在了桌上:
“那臭牛鼻子,欠老夫不少茶水钱,到现在没给过半个子,师债徒偿,这账算你身上了。”
年轻剑客一听师父欠了一屁股债,未曾进门:“我师父欠了多少?我和他的关系,其实也不太熟,到现在连名字都不知道……”
躺椅旁边的稚童,抱着小人书,稚声稚气道:
“茶水无价,什么时候还清看爷爷心情,想彻底清账,可以在墙上留一行字,等你做到了,字迹就抹掉,这笔账也不问你要了。”
年轻剑客略显疑惑,转眼看向雪白墙壁,才发现上面乌七八糟的痕迹,都是字迹,写什么的都有,志向大的如‘心藏凌云志,仗剑入仙宫’,小的有‘此生必将娶某某仙子为妻’,墙角甚至有个奇葩,写着‘一定要帮老陆找回媳妇,让他可以含笑九泉’。
从字迹来看,皆以剑气刻下,虽然感觉不到任何灵气波动,但某些字迹看起来,还是如剑芒般刺目,恐怕刻字的人,剑术已经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年轻剑客扫了几眼后,询问道:
“要是做不到?”
“做不到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账下辈子再还。”
年轻剑客明白了意思,微微点头,端起茶杯看了看,将平平无奇的茶水一饮而尽。
老掌柜抬眼,看着年轻剑客的反应。
年轻剑客一杯茶下肚后,眼神恍惚,有些失神,约莫半刻钟后,才重新恢复如常,把茶碗放下,走向了墙壁。
老掌柜见此,颔首道:“不错,是个好苗子,不过和墙上之人相比,还是差得远。前年遇到个小王八蛋,自称和东洲的仇泊月称兄道弟,东洲年轻剑侠无不称他一声大哥;老夫本来不信,没想到那小王八蛋一碗茶下去,半点反应都没有,还骂老夫卖假货装神弄鬼,弄得老夫都不好意思问他要茶水钱……”
年轻剑客目光讶异,方才他一碗茶下肚,往日仇怨、嫉妒乃至双亲横死的伤痛等情绪全部浮现在眼前,如果不是心智坚韧,恐怕就陷入其中难以自拔了,听闻此言,好奇道:
“此人莫非已经断绝红尘无情无欲?”
“非也,是看得开。只可惜入门太晚、资质平平,不然就凭那心境,往后在山上必然有一席之地。”
年轻剑客轻轻点头,没有再多问,提剑走到墙壁前,稍作沉吟,在墙壁上留下了一行字:
为天道铸剑,斩尽凡世妖魔!
字字银钩铁画,剑气如白虹!
老掌柜点了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
“有仙就有魔,有人就有妖,凡世妖魔无穷无尽,哪里杀得完,你小子留这话,看来和你师父一样,想赖老夫一辈子账。”
年轻剑客笑了下:“若是杀不完,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下辈子再还掌柜茶钱。”
老掌柜目光放在剑客手中那把雪白长剑之上:
“心性不错,就是这把剑太平庸了。”
年轻剑客看向手中佩剑:
“剑名‘金昼’,一个朋友送的,舍不得换。话说我那朋友可不一般,十几岁就悟出了‘剑一’,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瞧见过比他厉害的。”
老掌柜淡淡哼了声:“你才走几步路,老夫守着雷霆崖,南来北往的剑道奇才见得太多了,真正能让老夫另眼相看的剑客,也就上次遇见的那个小王八蛋犊子,毕竟那厮是有史以来讨茶喝的人中,最奇葩的一个。
“其他人再天资卓绝,又哪里赶得上十仙君半成,不说十仙君,光是一个东洲剑圣,天资就能碾压当世所有年轻一辈,等你以后了解这些仙道枭雄之后,就说不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了。”
年轻剑客心里面,觉得自己的左姓朋友,天赋绝不比那些‘剑神、剑神’差,但他也不知道那位朋友近况如何,和茶肆掌柜争论这些毫无意义,便没有再说这些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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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暴雨在海面卷起了数丈高的浪涛,距离海岸才不过数十里,就难以再看到灯火繁盛的登潮港。
在波涛中前行的‘岛屿’,巨大的体型让浩瀚天威都显出了渺小之感,没有丝毫起伏,甚至让身处其上的人,感觉岛屿根本没动,只是海岸线在往东方退去。
龟岛上的面积很大,修建亭台楼阁无数,几千人待在上面,依旧感觉不到拥挤,只是有点人声、乐曲声的嘈杂。
中心地带的几座高楼,由悬空廊桥连接,高楼之间有个小场地,船上的舞姬、琴师轮番表演,给楼里的贵客排解寂寞,不过想进去就座要收神仙钱,不然就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虚影。
三楼的一间客房中,谢秋桃坐在窗口的棋榻上,怀里抱着琵琶,正在按照船上执事的指点,认真地感化小龙龟,而感化的方式,是给小龙龟弹曲子!
铛铛铛——
大弦嘈嘈如擂鼓,小弦切切如鸣锣。
不知道小龙龟听着感不感动,反正一直没敢动。
团子没跟着劲爆的琵琶声疯魔乱甩头,此时孤零零站在窗台上,望着远方的一个园子发懵。
园子是‘兽圈’,但和陆上小渡船的兽圈区别很大,周边有阵法隔绝,以免灵兽乱跑,内部区域分明,打眼看去更像是个动物园,而且环境极好。
灵宠对修士来说,不是阿猫阿狗,而是十分信任的伙伴,甚至大部分修士,宁可自己吃点苦都不会亏待灵宠,龟岛的东家,在这方面做得十分到位,专门把兽圆子放在了客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虽然碍于空间缘故,体型较大的灵兽比较憋屈,只能老实巴交待在围栏里,但所处的地方干干净净,还有漂亮小姐姐嘘寒问暖,按时送水果、点心解闷。
而体型小的灵兽,就舒服多了,各种奇珍异兽,按照种类、食性被分开放在一个大园子里,由宗门里出来的驯兽行家专门陪着玩,因为食量都不大,各种零食管够。
临海的一个园子里,甚至有个老翁,坐在边上钓鱼,旁边整整齐齐蹲着几十只小灵兽,眼巴巴等着,甚至有几只聪明的小猴子,自己拿着鱼竿在旁边钓着玩。
团子望着热热闹闹的游乐园,又低头看向爪爪旁边的一小堆松子,“叽?”了一声,黑亮眼睛里满是怀疑人生的意味。
而另一边,左凌泉也有点怀疑人生。
甲子号的客房是套间儿,虽然空间不大,但也分了茶室和睡房,两个女子和左凌泉的关系不同,谢秋桃在外面稍大的茶室住着,左凌泉和汤静煣则住在里屋睡房。
左凌泉卸下了佩剑,站在睡房的窗口,看着兽圆里面乖巧的小灵兽打滚儿卖萌,无言了良久。
汤静煣本就比较勤俭,登船后发现这情况,更是恼火,嘀咕着:
“早知就把团子扔兽圈,找人走后门开这么个房间,除了地方大点半点好处没有,钱花得一点都不值……”
“要不把团子送过去?我觉得团子在那里玩得更开心……”
“它闹着要和我们住一起,现在钱都花了,再把它送过去不成冤大头了,就让它在屋里待着,敢闹就把它卖了抵坐船的钱……”
左凌泉觉得团子待在身边要更放心,对此也不再多说了,在靠窗的蒲团儿上坐了下来。
楼里的客房,是给有家底的贵客准备,并非静煣说的一无是处,该有的配备都有,睡房的布局和仙家客栈差不多,更像是修炼室,打坐的地方华美宽敞,床榻放在不挡事儿的角落。
屋子里亮着灯火,汤静煣无事可做,站在床榻旁边,俯身整理着随行的衣物。
因为背对着,左凌泉抬眼能瞧见裙摆后的饱满臀儿,线条丰腴很有张力,随着动作微微摇晃;虽然裙摆遮挡看不到什么,但轮廓依旧能勾起曾经抱着啃时的美好回忆。
左凌泉年关过后就开始闭长关,出关后忙活出发,都没来得及享受享受,上次那什么,还是把静煣特意多给的凤凰火送给灵烨。
此时到了渡船上,修为到了瓶颈修炼也没用,又没用其他事情可做,心思自然就有点飘了。
左凌泉瞄了几眼静煣摇曳生姿的背影后,轻咳一声,抬手关上了窗户,展开了房间里的隔绝阵法。
外面茶室的摇滚琵琶,消失得无影无踪。
汤静煣认真折叠衣裳,察觉异样,动作微顿,左右看了几眼,反应过来后,脸儿一红,动作慢了几分,小声“嗯哼哼~”的哼起了小曲儿,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左凌泉在蒲团上坐着,手指轻轻摩挲,想了想道:
“煣煣,老祖现在在做什么?能不能感觉到?”
“早就问过了,晚上没事儿,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