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宗祠祭祀,总不能穿着大红大绿,颜色素净些,表达对祖先的敬畏。
“阿姐。”慕微张开双手朝慕瑛跑了过来:“阿姐……”
慕瑛抱住了她,笑了笑:“都十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般模样?”
慕微将脸贴住了她,柔嫩的肌肤与她的相触,就听两声低低的啜泣之声,耳边传来慕微如空谷黄鹂的低语:“阿姐,微儿舍不得你走。”
慕瑛一怔,早些日子,慕微还欢欢喜喜的说着以后便能进宫去逛逛了,如何今日却又换了一种口吻?
“阿姐阿姐,你进宫做了娘娘,微儿是不是就可以经常进宫去看你了?”慕微的声音里充满羡慕:“听说御花园里有许多咱们府里没有的花儿,还养了不少珍禽异兽,好像说今年从南诏带回来了好几只孔雀,都养在御花园,是不是?”
那时候的慕微,对于宫廷里的生活充满渴望,言语之间,巴不得慕瑛赶紧进宫去,她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去瞧瞧她没看到过的东西。而现在,她这般紧紧的攀住自己,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这让慕瑛忽然心里一热。
原来这姐妹之情,全然不是她以为的那般淡漠。
“阿姐,她们告诉微儿,你进宫做了娘娘,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微儿以后也能经常去进宫看你,可是我方才问了王嫂一些事情,方知原来根本不是这样一回事。阿姐,你走了以后便再也不能回府了,是不是?”慕微带着哭音抱紧了慕瑛:“微儿舍不得你走,舍不得阿姐离开。”
王嫂,便是王氏。难怪慕微忽然之间便换了口吻,原来是与王氏说话去了。
慕微的眼泪夺眶而出,在脸上肆意的流淌着,将慕瑛的脸庞弄得一片潮湿,幸亏她不喜用胭脂,故此妆容并未毁坏,只是湿漉漉的一片。
知道自己的妹妹是这般不舍,慕瑛还是很开心的,虽然眼中流着泪,可心里却还是甜丝丝的一片,她伸手摸了摸慕微的头发,柔声道:“微儿,以后经常进宫来找阿姐玩便是,阿姐带你去赏花,看孔雀。”
“微儿不要赏花不要看孔雀,只希望阿姐一直在府里呆着,与微儿在一起。”
“五小姐,快些放手罢,大小姐还要去换衣裳到宗祠祭拜呢。”慕老夫人身边的老妈妈笑着走上前来劝:“大小姐进宫做昭仪,那是她的福分,五小姐快莫要再伤心了,就该欢欢喜喜的送别大小姐。”
慕微松开了手,红着眼睛望向慕瑛:“阿姐,你要是能回府,便多回来瞧瞧。”
慕瑛摸了摸慕微的头发,朝她笑了笑:“若是皇上准许,阿姐肯定会回府来看你的,你也可以经常来宫里来。”
真到了分手的时候,这姐妹情深还是会有体现,毕竟是同父同母,血缘关系怎么也是剪不断的。慕瑛看了看慢慢松开手,转过身,一步步朝自己的房间挪了过去,对于慕府,她还真没什么留恋,只是对弟弟妹妹还是有些不舍。
慕老夫人带着慕瑛去了宗祠,慕华寅并没有露面。今日即便是他长女离府之日,他依旧能淡漠的将这事放到一旁。慕瑛手里捻着香拜了下去,心中冷冷,她只在亡母慕夫人的牌位前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一个母亲最大的心愿莫过于见着自己的女儿出阁,而慕夫人此刻却是再也见不到这一幕了,她躺在冰冷的棺椁里,四周密封的都是泥土,在宗祠里,只有一块黑色的牌位能代表着她曾经在这慕府生存过。
从宗祠拜祭出来,慕瑛缓缓举步朝门口走了去,忽然瞥见一角锦缎,倏然不见。她站住了身子,眼睛朝一旁望了过去,细细打量间,在雕花窗户那头,有一个人影。
穿着银灰色的锦缎长袍,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可依旧还有少年时潇洒的影子。
慕瑛一低头,他还是来了。
☆、第 172 章 朝思出前门(一)
银灰色的身影一闪,雕花窗后不再见到那张白净的脸孔,十月秋风起,远处菊花清香淡淡,悠远怅然,阳光照着几片落叶,前院空荡荡的,唯有那看宗祠大门的老者弯腰缩在门洞边上避风,便再也见不到一个人。
方才那抹银灰,仿佛是她眼睛花了,窗户那边根本就没有人呆着,只是她以为而已。
可慕瑛心里却明白得很,他真来过。
即使再不喜欢她,可自己还是他的女儿,在即将拜别慕府的时候,他还是偷偷的站在角落里,看着她拜别祖宗,看着她跨出宗祠的大门。
女儿大了,要离家了,他还是会要送她最后一程,哪怕是他并不想让她看见。
慕瑛低头疾走,方才见着那一角银色的衣裳,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原以为父亲恨自己,可没想到他还是有一份父女之情,只是隐没在他内心深处。
日色渐渐的黯淡下来,归雁带着暮色隐入烟树之间,青莲色的暮霭里,有灿灿的红色灯笼,灯影从薄纱里透了出来,一团团暖黄的影子。
大司马府的大门敞开,两行提着灯笼的宫女分别站好,门口停着一辆八宝香车,朱轮华盖,顶上有锦缎轻帛制成的彩鸾,四角有长长的流苏,下边坠着一个个金铃铛,随着秋风不住的在旋转着,发出细碎的响声。
一群人拥簇出一位盛装丽人,大带深衣,层层尾裾,黑色的帛衣上有一朵朵暗红色的牡丹花,团团似锦。她的头上戴着八宝金钗,累丝凤凰形状,金色尾翎几股,上边点缀着各色明珠,巍巍颤颤,分不清那是凤凰的尾翎还是珍宝华枝。
慕瑛由小筝与另外一个丫鬟小琴扶着,慢慢走出了慕府大门,她的脸前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纱,看前边的东西都不怎么清楚,朦朦胧胧的一片。
今日她以昭仪的身份进宫,自此以后,她便与赫连铖绑在了一起,若是他能坐稳江山,她便可与他共享这太平盛世,但若他依旧不能改变暴戾的做法,只怕自己以后会要陪他万劫不复。
一步步的踏了出去,步步生莲,亦是步步心酸。
前边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她现在都不明白,只能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出去,慢慢摸索,只有走到那个地方,她才会明白究竟是在悬崖边上还是汪洋之畔。
一个小内侍跪倒在地,将背拱了起来,慕瑛提起一只脚,踏在他的背上。
这便是皇后之礼,她要将那些卑微的人踩在脚下,可慕瑛心里却一点也不舒服,她不喜欢将人踩在脚下,哪怕那只是一个卑贱的内侍。
在宫女们的扶持下,慕瑛上了八宝车,四面的薄纱飘扬,将她的周围氤氲成了模糊的一片,在这迷迷茫茫的暮色里,更是看得不甚分明,就如她的将来一般,也是那般看不清楚。
此刻大司马府前万头攒动,个个争抢着来看慕昭仪出府的盛况,慕瑛一登车,喜炮齐鸣,声音有如春雷贯耳,直将随着迎亲队伍的鼓乐之声给压了下去。烟火伴着喜炮声声上了天,将御道街这边照得亮晃晃的一片,那光芒忽明忽灭,将站在暗处的人照得憧憧而现。
一个穿着白衣的人站在街角,负手而立,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大司马府前的八宝香车。他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慕瑛上车,看着装饰着暗红色雕纹的朱轮慢慢滚动,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他嘴角逸出。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他便是连挥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站在这阴暗的角落看她上车,看全京城的百姓为她欢呼喝彩——她是皇上用皇后之礼迎娶的昭仪,这份荣耀,已经足够让天下人为之瞩目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接近她的机会,从此她便是赫连铖的女人。一阵钻心的疼痛让高启似乎失去了力气,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那仪仗慢慢的远去,身边的百姓也跟着仪仗朝前边慢慢走着,不多时便空出了一块街面。
街道上有零碎的东西留了下来,被秋风一吹,飘飘扬扬的朝前边飞了去,犹如退潮的滩涂上有着各种海贝与遗留的碎帛。他的心,也如这街面一般荒凉,上边浮末一般的那些碎片,都只是往昔的记忆。
赫连铖站在五凤楼上,听着御道街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江六,她来了,马上就要进宫了。”
江六弯腰站在那里,笑着点头:“可不是,皇上,慕昭仪即刻就要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