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泰帝此时忙得很,无心料理贾雨村这个奸诈小人,假装相信贾雨村无辜,实则已命卫若兰将门子安排妥当,等得了空再来料理贾雨村。
到了初一这一日,黛玉和卫若兰打扮一番,赴宴明孝郡王府。
以夫妻二人的品级身份,当属上座之列的贵客,卫若兰被引到官客之处,黛玉则由明孝郡王的侧妃按品大妆迎入堂客所处之内堂,在座者都是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
黛玉随夫在平安州数年,回来不是侍疾就是守孝,一连几年不曾出入京城应酬交际的场合,许多红白喜事都是礼到人不到,好在众人十有八、九都是相熟之人,只两三位夫人不认得,互相厮见过,落座吃茶,茶毕更衣。
雪雁服侍黛玉出来,忽见一人裹着火狐大氅,十分眼熟,仔细看了看,是去年卫母要了去给柳氏的那件,穿此大氅的人却不是柳氏,忙低声告诉黛玉。
是雪雁亲自拼接的火狐皮,浑然无缝,哪怕换了新面子,雪雁也能认出来。
第141章
黛玉的年纪轻,性子又伶俐,凡不是守孝期间,平素都喜穿颜色衣服,冬天尤喜大红,立于风雪中,宛若一株红梅,最是鲜艳,今日虽然不想喧宾夺主只穿鹅黄缎面斗篷,但是原先孝敬卫母的火狐大氅却是大红羽毛缎面子,羽缎乃是外国的贡品,防雪防雨,宜做冬衣。
此时穿在别人身上的这件火狐大氅面子已经换成了织金点翠的雀金呢,里子通体红艳,如火如荼,面子金翠辉煌,碧彩闪灼,一红一绿,相映成趣。
偏生这人黛玉相熟,交情极好,是忠顺亲王的女儿静安郡主。
去前厅坐席前,静安郡主走到黛玉的跟前,笑嘻嘻地拽了拽斗篷,将里子翻给黛玉看,道:“林妹妹,你看我这件火狐皮的斗篷比你的如何?”
这件斗篷将将完工的时候黛玉试穿过,自然认得雪雁的手艺,她的身高又和静安郡主仿佛,换面子时里子一点都没改动,闻声见状,黛玉浅浅一笑,道:“我那件穿了几年,风毛儿早就不好了,倒是你这件更鲜艳些。”
牵扯到柳氏,黛玉并未问及这件斗篷从何处得来,不想静安郡主得意地道:“我早羡慕你那件火狐大氅了,可惜攒了两三年的皮子,颜色虽然一致了,却不够红艳,总觉得比你那件逊色一等。这几年秋围打到的上等火狐皮都进上了,皇后娘娘除了自己留些做衣裳,剩下的都给你,你和娘娘倒是都攒够做一件斗篷的皮子了。”
可巧北静王妃和南安太妃都在旁边,听了静安郡主这番话,仔细打量了片刻,北静王妃顺口问道:“既然你没有攒够皮子,那么这件大氅从哪里来的?瞧着竟和皇后娘娘前儿穿的那件大氅相差无几,就是大氅的面子不一样,皇后娘娘那件是明黄绣凤的。”
静安郡主掩口笑道:“孔雀自然不如凤凰。我这件衣裳说来颇有些来历,明悌郡王门下孝敬上来的,明悌郡王妃记得我想要一件火狐大氅,就特特给我送来了。”
明悌郡王就是皇三子,封号明悌郡王。
明悌郡王比明孝郡王小两岁,成亲却比明孝郡王为早,宫中征采才能那年若非前长安守备云光之女失足溺死,明孝郡王当年就该大婚了,不至于拖到今年和黎塘之女成亲。
明悌郡王妃把火狐斗篷送给静安郡主,自然是想拉拢忠顺亲王,难道明悌郡王门下送此斗篷的人和柳氏有关?黛玉微微蹙眉,本以为卫大伯罢职削爵罚银之后,又在丁忧之中,卫太太和卫源、柳氏理当安分守己,没想到竟然和明悌郡王府上有瓜葛。
这下由不得黛玉不问了,她必须确定卫家是否投到了明悌郡王门下,遂开口道:“原来如此,明悌郡王妃果真大方体贴,倒不知是谁孝敬的衣裳,瞧着这样好。”
明悌郡王妃亦在此处,她也有心拉拢黛玉,好叫卫若兰投向明悌郡王,听她询问,便笑道:“就是觉得静安郡主和这件衣裳相配,我才送了给她。说来这家人和府上有些儿亲戚,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柳静柳学士家,他家女儿就是县主的兄弟媳妇。”
黛玉若有所悟,原来是柳氏娘家将此物送出的,就不知这件衣裳是柳氏因自己穿不得而送娘家的,还是柳氏点明借娘家之手孝敬明悌郡王府的。
卫大伯罢职削爵,连同其家眷就不能穿按品才能穿的皮衣裳,火狐、貂皮都在其中。
那件狐裘价值千金尚且不足,实是世上少见之物,可谓之是有价无市,柳氏舍不得将之压在箱子底,少不得送给自己身边能穿的人,但是其父品级是四品,一家人也不能穿。
虽然柳氏出门应酬时穿过这件斗篷,定然有人知道,但是就算依靠卫伯府当时的门楣,和她来往的人家也都是二三等人家,高是公侯府邸,低为三四五品官宦之家,像诸公主郡主王府等人家不会和她一处谈论衣裳首饰各样人情,自然不会知道这件斗篷。
一时看过黎家送来的嫁妆,明孝郡王府的两位侧妃来请她们入席,大家谦逊了一番,方依序落座,上面两席是永昌公主和忠顺王妃,下面依次是诸王妃、各郡主、县主,左右两边是陪客,皆系本朝的公侯诰命人等,余者堂客皆在东西偏厅。明孝郡王府的两位侧妃明日还得带着府中庶妃姬妾人等跪迎正妃进门,然而此时也都站在旁边伺候,不敢入座。
静安郡主和黛玉同席,已脱了大衣裳,只着短袄长裙,外罩大红羽纱对襟褂子,腕上四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叮当有声,道:“好容易等你出孝,明儿我给你帖子,请你去我家赏梅,旧年移栽了几株极好的梅花,今年开得格外好。”
黛玉含笑道:“郡主之帖,敢不从命?”静安郡主出阁时黛玉身在平安州,回京亦因侍疾守孝而未能来往,如今静安郡主已生一女,而自己尚未得见。
她们说说笑笑,官客处却是觥筹交错,催卫若兰喝酒者不知凡几。
卫若兰被忠顺亲王拉到他的席面上坐下,亲自倒了一大海,这里不似堂客那里上面两席都是独案,而是上席数人围坐,坐着的就是忠顺亲王和诸位才得册封的皇子,永昌驸马和南安郡王、北静王等都在下面一桌坐着。
卫若兰和忠顺亲王素有来往,也无避讳,摆手婉拒道:“王爷快饶了我罢,这酒都是上等美酒,性极烈,虽是好物,牛饮就不好了,烂醉如泥终究无趣。”
忠顺亲王嘲笑道:“谁不知道你功夫深,千杯不醉,敢在我跟前说不能吃?”
明孝郡王是新人不在席间,明悌郡王就是这桌席面上身份仅次于忠顺亲王之人,他向来儒雅平和,风度翩然,含笑替卫若兰解围道:“皇叔,卫节度使既然不愿意,皇叔就别强求了。这么许多兄弟都在,难道缺了陪皇叔吃酒的人?我来陪皇叔吃一盅如何?一会子也陪皇叔划拳猜枚,输了我就将新得的汗血宝马送给皇叔一匹。”
忠顺亲王瞧出明悌郡王意欲和卫若兰交好的心思,暗暗冷笑,口里却道:“难道我府里缺了你那匹汗血宝马不成?况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做彩头,竟不必顽那劳什子猜枚划拳。我是好些日子没见元芳了,才和他喝酒叙旧。”
明悌郡王连忙告罪,复又转脸对卫若兰道:“听皇叔叫卫节度使的表字元芳,细想小王的年纪竟和卫节度使相差不大,私下也如此称呼可好?”
卫若兰微笑道:“王爷如此说,下官甚是惶恐。”
表字本就为人所称呼,卫若兰亦知明悌郡王想拉拢自己,然对明悌郡王叫自己表字一事并不在意,难道明悌郡王叫自己的表字以示亲近,自己就投靠他不成?
明悌郡王再开口时果然叫他表字,道:“元芳出了孝,元芳的堂兄弟本源也一样,他是监生,按律可出仕,前儿他岳家来求小王,想给他谋个差事。小王心想,本源和元芳乃是嫡亲的堂兄弟,以元芳的本事亦能妥善安排,何苦来求小王?因此尚未许诺。”
卫若兰闻听此言,心中一惊,根据他在长泰帝身边看到的消息,知道柳家近来投到了明悌郡王门下,却没想到卫源竟也有意。
卫源,表字本源。
他垂眸一笑,道:“王爷说笑了,下官虽因陛下恩宠忝居要职,但二三年不在京城,归来又逢祖母之丧,年纪又轻,实无门路,亦无徇私之心,竟是难能替本源谋职。”
倒不是他无情无义,不想帮衬本家,实在是卫大伯和卫源父子两个都不甘心,既不甘心便容易生出祸事,一个正在丁忧倒好些,就是将来想起复也是一两年后的事情了,卫源年纪轻,想出仕,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搀和到夺嫡之争实属不智。
卫源若是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在国子监读书,过一二年谋个职缺,或是外放,或是留在京城,哪怕将来前程似锦,他都不会阻拦。
明悌郡王笑道:“瞧在元芳的面子上,也该帮他一帮。”
虽说卫大伯因溺爱次子而将长子过继出去,但卫若兰和卫源毕竟曾是嫡亲的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拢住了卫源,就算卫若兰不在明面上投靠自己,在人眼里也是自己这一派的了。
明悌郡王心中所想,卫若兰如何猜测不到?于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晚间回家与黛玉说起此事,黛玉亦蹙眉道:“今儿在席间大家吃酒看戏倒还好些,散了席后明悌郡王妃也是这样,拉着我嘘寒问暖,亲热得不得了。”又将火狐斗篷在静安郡主手里的事情告诉他。
说完,黛玉叹道:“静安郡主天生的爆炭性子,她不知这件斗篷的来历倒好,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得生出多少事。我与她交好,原想告诉她,可是想到柳氏终究是妯娌之亲,惹恼了静安郡主,定然殃及大老爷家里,两面不是人。我已嘱咐雪雁等别告诉人,也想从我才做没穿的斗篷里拣一件不相上下的给静安郡主送去,换了那件斗篷回来,你说可行不可行?”
卫若兰眉头一皱,气道:“穿过的衣裳如何送人?不知道柳氏是怎么想的,柳家竟也由着柳氏,难道将那件斗篷送人前就不问问来历?偏生送的不是等闲之辈,而是明悌郡王妃,转手又到了静安郡主手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听三婶子的意思,柳氏炫耀时不少人都知道,今日静安郡主穿了这件斗篷出来,又听说是柳家孝敬明悌郡王妃的,谁猜不出来?况且静安郡主几年前就说想要火狐皮做的斗篷,必然不愿意与你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