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虽然这是座应该远在红尘之外的寺院,但既然牵扯到了大理皇家,那以她的身份便多少还是有些不便了。
此刻,见到这个阵仗,她便料定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少年多半是出来“迎驾”的。
她虽然对不过是想见识下武功却还是要牵扯到大理皇家这事儿多少觉着有些不大自由,但到底不好公然拂了他们的好意,便预备客客气气地、依着礼仪先把面子上的事儿做好。
谁料那少年看着是挺正常地出来迎接她的模样,却不过只问了这一声,待看到了她的人、听到她开口说话之后,便就直接愣怔在了门口。
那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瞪得老大,傻乎乎地盯着她看,就好似忽然之间,再也动不了地方似得,呆呆地杵在了当场。
他此前还无比欢快地朝着叶颜他们奔跑,这会子忽然弄了这么一出儿,未免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些。不但同行的诸人都看出了异样,便是连对此种事情不甚上心的叶颜,也觉出了不对。
这少年看着长相十分俊美,兼且温文尔雅,贵气逼人,偏偏竟忽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看来活脱脱似一只呆头鹅一般,颇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因着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叶颜还道是他忽然之间身体有哪个地方不舒服了,还特意多看了他一眼。
然则发现他的身体除了内力充沛了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异常,她便也就没太在意。
身体上的问题她能看的出,但若是神志上有什么问题,她却是看不出的。
这少年乍一看上去还挺有皇室风范的,然则莫非却竟然是个痴呆之人?
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叶颜暗自叹息了一回,却并没有太露声色,只静静站在一旁,恪守礼仪,等着前面的人去接洽。
而那吐蕃国师鸠摩智,虽然仍是被有意无意地给暂时性无视了,此刻却是一脸的平和,半分愤懑都看不出来,任旁边儿谁人看上去,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卓尔不凡的高僧。
但只要你敢盯着他的眼睛细看,便就能够发现,他眼中深深藏着的那些狂喜和算计,好似有什么极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可惜,他的“法相”太过庄严,内力又属上乘,绝没有几个人敢随意盯着他看的。
反正一路行来,除了叶颜之外,都没有人敢跟他直接对视。
而叶颜除了在最初遭遇之时看过他一眼之后,便也并没有再盯住他看——她早晚都要同他打一场的,对视这种事,还是留在对决之时最好,反正,说实话,无论对手是谁,在对决的时候互相盯着看也并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儿。故此她平时,能省就省了。
于是就这样,出自这些各种各样的理由,他们两个人都没对这位少年如此失态之事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吐蕃国随行的那些个壮汉护卫们却没有这等修养了。
他们看见这少年这个样子,早就忍不住大声嘲笑起来。奈何不过才笑了半声,就被叶颜冰冷的眼风扫过去,吓得立刻闭嘴。
然则即便是如此,他们瞧着那少年的眼神也很是鄙夷,虽然不敢大声嘲笑,但窃窃私语还是有的,也足以能让其他人听见。
他们来自蛮荒之地,本就看不上中原人貌似柔弱的身体,此刻见了这个少年竟然仿若有些痴傻之状,便更是瞧他不起,也对此完全不加掩饰。
叶颜心中不悦,然则现下毕竟是在人家大理国的天龙寺门口,不是大宋本土,还是要顾及些影响的。
平素也就罢了,这一回,却主要是碍着她那大宋公主的身份了。
虽然没有人明言,但自踏入大理城起,种种迹象却却没有一处不表明,在这大理,至少是大理皇室,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既然是如此,再越俎代庖、挥剑乱拍就不是很合礼仪了。为了还蹲在汴梁的皇帝弟弟的脸面,她只得暂时忍下直接扇飞了那些蛮汉的冲动,改为看向了鸠摩智。
她本想着这一位吐蕃高僧既然一直在标榜着“得道高僧”的派头,此刻定然会表现一番他的修养和礼仪的。谁料,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开口制止他那些手下的意思,反而半闭着眼睛,做“半入定”状。
叶颜见到这个情形,不由得暗自冷笑,愈发对此人的人品有了新的认识。正想着不论如何,不能在这些番邦蛮汉面前失了面子,就在这个时候,却终于有人说话了。
这说话的,便是那两名引路的卫士。
此时此刻,他们黝黑的面皮早都已经通红,不约而同地暗思自家世子爷不知道这又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在贵客面前失仪,真是要命。
但他们也知道,这位世子爷素来便有“痴儿”之称,连他的伯父伯母,保定帝陛下和皇后还有他爹娘,镇南王爷和王妃都对他束手无策,他们当然也没有什么办法。
然而看到这一次这位世子爷发愣的时候太久,事态愈发有些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他们也顾不得其他了。只得赶紧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帮这位宝贝世子圆场,齐齐躬身朝着他恭谨地道:“见过世子殿下,这两位是大宋来的叶姑娘同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大师,殿下可是来迎接他们两位的?”
听到这话,那少年方才慢慢回过神来。想来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大约又失态了,还是在心心念念,想见了很久的宋廷长公主面前丢了人,他的脸便立刻有些发红。
此时偏又猛然想起叶颜方才似乎是在朝他问话,他居然又发起呆来没搭理人,真是愈发地该死了。
想到这个,他那脸色便愈发红了起来,却也不敢再盯着叶颜看,只垂首施礼道:“在下乃是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见过叶姑娘、鸠摩智大师,两位远路而来,请恕我等有失远迎,招呼不周了。”
叶颜还没开口,那鸠摩智已经抢着道:“世子客套,咱们此来,原也并非为着拜访王室,乃是为了见识‘六脉神剑’而来的,不知道神僧们今日可在寺内?”
那段誉听得此言,面色便是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寺门里面却忽然走出来一个披着金黄色僧袍的老僧人。
他面色平和,步履稳健,一看就身怀极高的内功。一面走,一面先口宣了句佛号,之后才朝着两人道:“两位请随老衲这边走。”
他看着叶颜和鸠摩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平静,也并不多问什么,好似一切本就该如此,倒是颇有几分佛家随缘的意思。
然不论是叶颜,还是鸠摩智都已经看出这老僧实在不简单。正在猜测他的身份,旁边的段誉已经恭谨地合掌施礼道:“本因方丈,这是要往何处去?”
那老僧淡然道:“虽我去便是。”
段誉虽然看着神色十分焦急,但也不敢违抗这老僧的命令,只好垂首跟在众人后面。见到叶颜走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得又亮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凑过来,小声道:“玄女姐姐,若是等会儿他们打起来,在下会誓死保护姐姐的。”
他这话说的有些突然,目光也太过热烈,叶颜不免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等到随着那位本因方丈到得天龙寺后方的山地之上时,叶颜却明白了那所谓的“打起来”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一位吐蕃的国师是来要人家天龙寺记载着“六脉神剑”的经书的。居然还是要烧给他的一个已经死了的好友。
乍一听起来,这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但叶颜实在觉得,这个说法太过牵强,如同这老和尚一路上的言行举止一般,虚伪得要命。
她虽然按捺住了心情,想要维持着宋廷是个礼仪之邦的面子,才忍住了这许久没有上去抽他。
然则,这老和尚却越说越不像话了。
听出人家没有想奉陪他一道儿抽疯,凭着他几句花言巧语就把自家“镇寺之宝”双手奉上的意思,这老和尚居然狂妄地抬出了吐蕃与大理的邦交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