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龃龉
彭太夫人想得很好,如今彭氏腹中还怀着她儿子的骨肉,除非彭五太太,也就是她口中的五弟妹不想让女儿进显阳侯府的门,她自己以后也没有求她的时候了,否则岂敢不按她说的办?
虽然彭家家道中落了,儿媳们的嫁妆却仍还在,尤其是彭五太太,因是小儿媳,当初聘她时也没做太高的要求,家里系商贾出身,陪嫁颇是丰厚,所以彭太夫人这般说,也不算是无的放矢,她估摸着,彭五太太怎么也得出个二三千银子的,虽然不多,总比全部要她一个人出的好!
眼见自家太夫人设想得这般美好,齐嬷嬷却是打心眼儿里不敢苟同,五太太那性子太夫人还不知道吗,说得好听点叫直爽,说得难听点就是个破落户,如今说好的女儿由妻变妾她不闹腾撒泼就是好的了,太夫人还想让她出嫁妆出旁的银子,她一向见风使舵唯利是图惯了的,怎么可能会答应?
她又是商贾出身,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太夫人只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只是这话齐嬷嬷识相的没有说出来,太夫人正生气呢,她除非脑子被门挤了,才上赶着做出气筒去呢!
遂只是恭声应了,自依命下去安排去了。
向晚时候,齐嬷嬷的预测果然得到了证实。
彭五太太不但不肯出银子,反而嚷嚷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如今却只能委身顾冲做妾,定要彭太夫人赔她两千两银子,再就是给彭氏置办一份妆奁,否则就请彭太夫人别怪她不念姐弟间的情谊,将顾冲逼奸客居表妹,以致表妹珠胎暗结的事情宣扬开来,让满京城的人替她评理了,反正她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让彭太夫人看着办。
直将彭太夫人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正是因为她不想也不敢将事情闹大,所以才会忍辱含恨答应了平家所有条件的,若真任彭五太太将事情宣扬开来,她受的那些屈辱做的那些让步,岂非都白费了?
只得又打发了人悄悄去给彭氏传话,让她劝劝自己的母亲,事情果真闹大了,最后吃亏的人还不是她?而且彭太夫人可是将来她在显阳侯府最大的靠山,得罪了彭太夫人,她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到底唬得彭氏去找彭五太太又是哭又是闹的,让彭五太太不得不妥协了,打发人传话给彭太夫人,她不给彭太夫人银子,彭太夫人也不给她银子,但必须十日内将彭氏抬过门,方算是将事情揭了过去。
两边给的期限都是十日,彭太夫人没了办法,只得吩咐底下的人加紧卖铺子卖地的步调,终于赶在第九日上,低价卖了两个铺子一个庄子,凑足二万五千两银票,与公中借来的那两万两和顾准体己送来的那五千两一道,共计五万两银票送到了平老太太手上。
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大通号的通兑银票,自齐嬷嬷进来后便一直板着脸的平老太太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淡声向齐嬷嬷道:“回去告诉你们太夫人,可以抬人进门了。”
齐嬷嬷松了一口气,忙赔笑道:“实不相瞒亲家老太太,我们太夫人已瞧过黄历了,明日便是极好的日子,还请亲家老太太和两位舅太太届时能赏脸去吃一杯薄酒。”
彭氏的肚子已经再等不得了,若不即日迎进门,将来孩子再早些出来,就连傻子都能看出她这一胎是进门前便怀上的,所以彭太夫人气归气,却也只能将吉日定在了最近的明日。
平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女儿尸骨未寒,你们太夫人就让我们去喝她儿子纳新人进门的喜酒,你们太夫人这是见我们的伤口还不够痛,所以等不及往我们的伤口上撒盐,让我们更痛是不是?”
说得齐嬷嬷讪讪的:“我们太夫人不是这个意思,亲家老太太误会了……既然亲家老太太与两位舅太太不肯赏这个脸,那奴婢就先告退了。”胡乱行了个礼,忙忙退了出去。
这里平老太太方冷笑着与两个儿媳道:“竟还好意思请我们去喝喜酒,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也是一脸的愤慨,“一家子从根子上便坏透了,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话岂非将蕴姐儿也一并骂进去了?平老太太忙看了两个儿媳一眼,然后笑向顾蕴道:“蕴姐儿,这些银票都是你的了,你如今可比外祖母和你两个舅母都阔了,你高兴吗?”
顾蕴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这银子可是母亲的性命换来的,便只是正色道:“我如今拿着这么多银子也没有用,不如外祖母帮我收着,等我将来要用时,再打发人去向外祖母取便是。”
以蕴姐儿如今的年纪,的确是拿着再多的银子都派不上用场……平老太太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让你舅舅们拿了这笔银子,去替你买些铺子和田庄,铺子就暂时租给别人经营,你只每年收租金即可,庄子则交由你母亲那两房陪房一并管着,到了年底也好一并向你奉账。当然,我会让他们每年也向你二舅舅奉一次账的,不怕他们糊弄你,如此便可以细水长流,让你终生受用不尽了。”
其实顾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是知道自己以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总不能每次要用银子时,就真打发人去向外祖母取罢?
只这话她没敢说出口,知道内宅的那些腌臜事也就罢了,若她再连这些庶务都懂得,可就不是一句‘才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岂能不懂事通透起来’可以解释的了。
所幸外祖母已先提了出来,亦连母亲陪嫁庄子的出息也一并交给了她,她只需要顺水推舟的应下即可:“这些事我通不懂,但凭外祖母安排。”
☆、第二十九回 妾者
次日傍晚,一乘米分轿将彭氏自显阳侯府的侧门,抬进了二房的西跨院。
纳妾本就不比娶妻,何况是在主母的热孝期内,不但整个二房,亦连西跨院也没有张灯结彩,只在彭氏以后住的西跨院的第一个小院院门点了两盏红灯笼而已。
酒席就更不必说了,只在彭太夫人的嘉荫堂开了两席,宴请顾氏族中一些素日与嫡枝走得近些的女眷而已,外院则根本当没这回事一般,所有的人仍都为平氏的丧事忙碌着。
彭氏一身米分红色月季花妆花褙子,打扮得人比花娇,只是二房如今没有主母,她连敬茶的人都没有,依照规矩,做妾的也没资格去向彭太夫人这个婆婆敬茶,所以她的米分轿直接被抬到了西跨院,然后由齐嬷嬷等人扶着,径自进了新房。
因彭太夫人跟前儿离不开自己,齐嬷嬷将人送到后,寒暄了几句,也就领着人告退了,屋里只剩下彭氏和她的贴身丫鬟纱儿。
彭氏本来不想带纱儿过来的,可她如今由妻变妾,就算以后有彭太夫人护着,显阳侯府的丫头婆子只怕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更别提对她忠心耿耿了,自然还是跟了她几年,身契也在她手上的纱儿用着让她更放心。
纱儿跟着彭氏在显阳侯府住了小一年,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了,如今见新房布置得甚至不如当初彭氏在嘉荫堂住的屋子,唯一鲜亮的,便是床上的米分色幔帐,因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小姐,外面冷冷清清的一点办喜事的样子都没有也就罢了,新房竟也布置得这般简陋,实在是太委屈您了!”
彭氏心里何尝不这样想,她一心嫁进显阳侯府,可不是为了吃苦受委屈来的。
可想起平家人的强势,想起自己的身契如今还握在顾蕴手里,想起自己的娘前几日与彭太夫人闹的那场不愉快,想起以顾冲显阳侯府二爷的身份,迟迟早早都是要续弦的……她心里便乱糟糟的,低声喝斥道:“你给我闭嘴!如今二夫人的三七都还没过,本就不是办喜事的好时机,冷清一些也是情有可原,我都没觉得委屈,你委屈个什么劲儿?还有,别再叫我小姐了,要叫姨娘,省得让有心人听了去,又是一场事端!”
喝得纱儿不敢再说后,彭氏方疲惫的坐到了床上,眼见已快二更天了,表哥怎么还不来,莫不是平家人从中作梗,不让表哥来新房?若表哥今晚上不歇在她屋里,她的身孕可要如何解释?
却不知道,平家人如今根本不拿她当人看,不过一个身契被握在他们手上的贱妾罢了,于她来说无比重要的新婚之夜,于他们来说压根儿就不是事儿,他们与她一般见识,岂非连自己的格调也拉低了?
好在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顾冲便过来了,彭氏方松了一口气,然后含羞带喜的迎了上去。
翌日,彭氏早起梳洗了一番后,便要去嘉荫堂给彭太夫人请安,多日不见姑母,也不知道姑母如今是不是还恼着她?不将姑母奉承得喜欢了,她以后的日子想也知道好过不了!
不想她还未及动身,如嬷嬷就先过来了,见了她草草屈膝行了个礼后,便干巴巴的说道:“彭姨娘,我们四小姐请您即刻去灵堂为二夫人哭灵。”
彭氏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她怎么忘了,一旦成了表哥的妾室,那个死鬼哪怕死了,如今也是她的主母了,那她便该像表哥其他的通房们一样,去前面灵堂为主母守灵哭灵,尽妾室该尽的本分!
纱儿在一旁看不过眼,忍不住道:“我们小……我们姨娘还要去给太夫人请安呢,等给太夫人请过安后,我们姨娘再去灵堂也不迟。”
“给太夫人请安?”如嬷嬷似笑非笑,“恕我见识浅薄,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儿子的妾要像正经儿媳那样,去给婆婆晨昏定省的,彭姨娘莫不是还当自己是侯府的表小姐不成?那我们家老太太少不得要再去找太夫人说道说道了!”
想起临来时自家小姐的吩咐‘不必对彭姨娘客气,话怎么难听怎么来’,如嬷嬷心里这会儿真是比三伏天里吃冰镇的西瓜还要痛快。
彭氏就狠狠瞪了一眼纱儿:“你不说话,也没人会当你是哑巴!好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