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活活闷死柜中。”
话毕他又替幼童穿好锦衣,于褶皱处亦不肯放过,连幼孩头上乱发亦抿顺了,众人看了,只觉白无恤庄重中森森寒意、隐隐病态,甘贤心神一凛,道:
“验也验完了,我们快走罢,再留在此处,我怕白药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白无恤冷目扫来,道:
“我招惹你了?你再胡说,小心我扎你百汇穴一针!”
“怕了你了还不成。”甘贤笑答,久留无益,众人同退出墓外,惟看墓门倒塌,不成样子,连映雪却微笑道:
“反正明日要去长胜赌坊见左慕之,这就当是见面礼罢。”
众人预料明日情形,皆似有笑,一齐回杜宅歇下了。
是日晴好,长胜赌坊楼前,流水车马来,吵吵嚷嚷,无论是千金一掷的豪客还是被打断腿的败家,一年中日日都在往来上演,寻常得连看门小厮们都生厌了,尤其是守着系马石墩的小五子都懒得抬眼瞧人,只翘着腿儿,闲闲磕着花生,满手的壳儿随处洒向漫天日尘中,丢了一地。
这天底下什么样的阔绰人物他没见过?什么样的骏马他没喂过?他得意地捋起一撮干草,逗着一匹四蹄强健、黝黑骏马玩耍,骏马呼出哧哧热气,烈性嘶鸣,小五子翻手收回那干草,乐呵呵卖弄道:“马儿啊马儿,你再神俊,能逃得出爷的手掌么?给爷摆谱!饿不死你!”
小五子正自得其乐时,却见四位公子骑骏马绝尘而来,那马毛色不一而足,淡金、枣红、银白、玄墨,但他只看一眼,已晓得这四匹竟是一式的大宛名驹、赤血龙友,一匹尚且有价无市,千金难买,谁料这么个大早竟同时来了四匹!
小五子不禁瞠目结舌,忙起身相迎,一近前便探手想细细抚摩那马身。可这汗血宝马岂容常人近身?早扬蹄嘶鸣,暴烈之势直吓得小五子跌坐在地,若踩踏去恐怕要将小五子命绝当场,幸而那马上公子仁慈,一意控住辔头,烈马稍安后,微微笑道,
“这位小哥儿是牵马的小厮?你退下罢,这四匹马不劳你费神了。”
原来这四位公子身后还跟了许多坐着寒酸平板车的青衣少年,这几位少年一下车便上前来牵绳系马,恐怕是要亲自守在赌坊门外!小五子被夺了差事,心下不服,暗暗取出袖中藏的细竹竿。
这竹竿子也妙,是他用了四五根一节粗似一节的竹竿,拿细长锥儿捅碎竹节,再一根套上一根,连结处系上细细丝绳,收拢了只有尺余长,但抖拉开来,竟有五六尺了。
小五子就拿这么长竹竿儿抖落了,往那说话公子所骑的汗血宝马远远一扫,马性最惧细长、飘忽不定之物,一见这么根抖软的竹竿子横来,顿时惊燥,飞蹄长鸣,似乎转眼就会拱落马上的连映雪。
甘贤见她危矣,一提气踩上马背飞身而来,转眼如玉蝶飘至,拦腰抱住惊马上的连映雪,如飞鸿踏雪,翩翩落地,连映雪于他怀抱中天旋地转,落地后不禁回报甘贤淡淡一笑,却仍不忘惊马道:
“无人挽辔头,那马恐怕要踩伤行人。”
果然,映雪儿所乘惊马已飞蹄而去,四处冲撞行人,踩踏小贩货物无数,吓得路人惊慌窜逃,顾为川一见此势,早已飞身下马,狂急追去,一近前便徒手握住缰绳,烈马难驯,他臂上受震,只一意咬牙,凝力挽住狂澜之势,苦苦相抗,方压得那惊马终渐平息。
白无恤最厌烦不知天高地厚的市井小人,从容下马来,缓步走至小五子面前,他袖摆轻拂,略出手已夺下那小五子手上细长竹竿子,指上徐徐将竹竿子拢回尺长模样,熬了这从容功夫后,方冷目望向小五子道:
“长天日久,你大概是活腻了罢?”
说这话时,那竹竿子正从白无恤掌中轻轻捋过,寸寸碎裂之声,有如骨裂,转眼那竹竿子已成风中齑粉,于他掌中飞逝了。
小五子不料自己一时好胜竟惹来这么多武功高强之辈,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声喊着救命一路急奔躲进长胜赌坊楼里去了。
正这时,楼上有位五十岁上下的老伯透过微开的窗缝望进这四位公子风姿,从容道:
“这就是杜冷桐请来的帮手?倒有几分本事!”
老伯目光精干,语气中隐隐霸道,惯是发号施令,绝不容人置疑的口吻,他一旁左义垂手而立,禀道:
“正是,其中那位月白衣裳听说还是天下第一剑客顾为川,另外三个的来头好像也不小,有一个似乎是前段时候破了姑苏张阁老命案的什么麒麟公子。”
“什么狗屁花哨名字!一听就是个蠢蛋!”老伯破口骂着,冷冷道:
“来我长胜赌坊,看来是要赌上一赌了!左义,你派几个老手先会会他们!那些练家子也在旁侯命,情形不对,就同他们打上一架,试试他们的实力!”
左义听命正欲退下,老伯又骂道:
“那个死丫头还没找着?平时看她娇娇弱弱的,一点英气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种!没想到关键时对亲弟弟也下得了手,天罗地网都逃得出去!我倒小看她了!”
左义垂耳恭听,不敢辩驳,老伯只挥挥手,不耐烦道:
“要你有什么用!还不快滚下去迎接贵客!”
左义早已习惯左慕之的粗鲁霸道,迭迭应是,匆匆退出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这四个人如此默契。。。。
☆、考校赌技
这四人稍安了,立在长胜赌坊面前,只见楼上竖黑匾草书大对联道:“忘俗忘世忘忧到故乡,赌钱赌气赌命皆寻常”,横批“长来长胜”。赌鬼可不是视赌桌为忘忧乡,一意耽乐,在所不惜?此联也不知是谁题的,虽没有章法,却尽是贴切的直白戏谑,四人看罢不由相视一笑,一齐迈步进了长胜赌坊大门。
赌坊里自是乌烟瘴气,人声鼎沸,甘贤却最是如鱼得水,选了张赢大小的桌子,挤过旁人去,听那荷官手上摇得起劲的竹筛筒传出色子晃碰的碎声儿,从袖里掏出五十两白银锭在手上把玩着,笑道:“久不练了,不知我耳力还灵不灵。”
那荷官将筛筒扣在桌上,卖力吆喝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围着的赌客们热热闹闹下了注,甘贤笑吟吟将白银锭轻掷到大字上,一副胸有成竹模样,连映雪等三人亦上来一观,只见起筛筒时,四五六,果然是开大。那荷官拨散银两,赢的翻倍,输的尽赔,甘贤双手撑在赌桌上,朝那荷官微笑道:
“那两锭白银一齐放大字上头,你不摇我也晓得你下一局开大!”
甘贤向来是肆意妄为的,那荷官嘴角一勾,力摇筛筒,一放下仍招呼道:“下注了下注了!押一赔一!买定离手!”
荷官手上的色子自然是听他支使的,一意要掷出三个一来挫挫甘贤的锐气,谁料他一番摇色子后翻起筛筒来,里头已转成了三个六!这荷官不信此邪,一面新赔了两锭白银给甘贤,一面咬着牙,变着花样地抛高了筛筒,耍了一式灵蛇出洞,又耍了一式天女散花,再一式龙归九墟,摇得精彩,甘贤却看也不愿多看一眼,只不耐烦催道:
“你莫耍猴戏了,我还是押大,快开罢。”
那荷官盯着甘贤按在赌桌沿上的双手,知是他掌法有玄机,不由大力扣下筛筒,自个儿亦是掌心凝力,断不容外力再变动筒中乾坤。甘贤一意孤行,手心愈发用力,两人硬碰硬内力相抗,只听轰然一声,那赌桌转眼四散塌成了一地的碎木块,而原本扣在赌桌上的筛筒,并筒里三枚色子皆被震飞到高处,甘贤见机一展身,挥手来夺,可那荷官也是个练家子,亦出手上前来挡,正与甘贤在这方寸之地比划起拳脚来!
那被抛高的色子眼看就要落地,白无恤袖底三枚银针飞出,当中刺透那三枚色子,横走破空,不减威势,直如暗器来袭,逼得甘贤与荷官皆停了手朝两旁退步保命。耳边只闻当当三声连响,那色子已被牢牢嵌在两人身后的朱红廊柱上,入木三分,外露一式的六六六,仍是开大!旁观的众赌客一见这妙招,不由纷纷击掌连声叫好起来!
这时顾义从楼上凭栏看得眼前情景,已朝身旁的总刀手使了个眼色,只见二三十个飒飒生风的刀手从两座楼梯上哐哐急步来,凭栏跃下,一霎就已围住了有心闹事的四人。
顾为川不由拔剑出鞘,挺身立于前道:“为了这几百两银子,何必动这么个大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