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哟,我这还没进门,就有人给我请安了?起来吧。”
纪琬琰一动都不敢动,低着的脑袋似乎有点颓废,只见一双玄色云纹短靴映入她的眼中,短靴用的线极好,透着暗红色,花纹乃是吉祥云纹,若不是玄色底,看着还是有些花哨的,应该是宋逸的某个姨娘,或是红粉知己做的吧。
纪琬琰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么个紧要关头,她居然脑子里还会胡思乱想这些东西,暗自咬了咬后槽牙旁的肉,疼的让她清醒过来。
在她失神的那一刻,宋逸已经坐到了老太君先前坐的那个位置上,正好整以暇打量着眼前跪地的女孩儿。
像,真像!那对乌黑的眼珠子怎么看都是他宋家的种!
☆、31|25
第三十章
“丫头,没听见我的话?让你起来呢。”
宋逸又一次重复了一次那句话,纪琬琰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想,现在才敢确定宋逸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缓缓抬起了头,看到了那个随意坐在象征纪家最高地位的座位上,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那双仿佛带着勾的眼珠子正饶有兴趣的剜着自己。
他身量颇高,健硕高大,不像是文臣,倒像是武将,穿了一身黎色窄袖鱼纹缎子长衫,腰间挂着温润无暇的墨玉佩,眉目俊挺不凡,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就是现在他看起来也十分气派雍容,眉宇间带着冷气,周身散发着高官显位的高傲与自信,两撇八字胡,更是给他一种威严之感。
纪琬琰在打量他的同时,宋逸也在打量着她,眉如远山,面若幽兰,含情凝睇,皓齿星眸,容貌与林氏倒是有七分相像,可一双眸子生的没有林氏温婉,眼睛里带着煞气,仿佛能一眼将人看穿般,先前他走进院子的时候,正好听见她说的那句话——无非就是要命一条——她这是有多豁出去了,才会说出这样一番无惧生死的话来。
宁氏换到了另外一边坐下,见自己这个女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丫头,也不知心里是打着什么主意,这个女婿有多厉害,老太君自然清楚的很,当年他只不过来府里瞧见了一回林氏,在知道她是什么身份的情况下,居然还当真做出那事儿来,虽说有纪兰和她从中牵线,可他若是不敢或是不愿,谁又能勉强的了他呢?
在宁氏眼中,宋逸虽不是那色中饿鬼,可对于女人这方面却是从来不加以节制的,府里七八个姨娘,外头的更别说了,自家女儿嫁过去,过的不好,她又如何看不出来呢?可是有什么办法,纪家不过是个三等侯爵,可镇国公府那可是一等公府,当年若不是攀上了一些太妃的关系,镇国公夫人的位置哪里就能轮到他们纪家。
“你有所不知,这丫头做了错事,正受审呢。你过来也不说一声,我这手忙脚乱的,都不知道怎么招呼你好了。”
老太君对宋逸说话客客气气的,不敢有什么拿乔怠慢之处,虽然她是宋逸的岳母,可是等闲不敢在这个女婿面前露出不耐神色,既然来了,那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才行。
宋逸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茶叶,喝了一口,老神在在的说着:“母亲是说我来的不巧?我可不知道纪家还有什么规矩,您老人家多担待吧。丫头,你还不起来,要我扶你?”
纪琬琰眼角瞪得都快抽搐了,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宋逸,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不过,却是没有怯场,抬眼扫了一眼紧咬牙根的老太君,只听老太君说道:“既然国公让你起来,就别磨蹭了。你的事待会儿再说,罗妈妈领她去冰室,待我空了再审。”
罗妈妈领命就要下去,却被宋逸喊住了,说道:
“站着!”一声令下,罗妈妈就不敢动了。
老太君讶然的看着他,只听宋逸随行的笑了笑,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也待不了多长时间。我今儿来,就是来要两个人。”
宁氏脸上表情愣了愣,目光在宋逸和纪琬琰的身上转了两圈,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就这丫头,和她娘。”
宋逸是个没规矩的,这个时候居然还敢露出一口白牙,看的老太君简直气愤到了极点,眉心蹙着,简直都可以夹苍蝇了。
宁氏感觉自己着的被宋逸给气得想发笑,冷哼一声,说道:“姑爷不是在开玩笑吧。你大老远跑过来要她们干什么呀?”
从前宁氏只觉得宋逸是个胆大的,可没想到他居然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找上门来要女人,还是光明正大的开口要,宁氏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母亲应该是最了解我的,纪兰也是得了您的悉心教导,最是体贴我,您怎会不知我要她们干什么?”
这句话说的讽刺又直接,就连宁氏的老脸都快挂不住了,难得冷下了脸孔,对宋逸颤抖着嘴唇说道:“你,你……简直是胡闹!她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就算大老爷过世了,可她林氏终究是纪家明媒正娶回来的长房长媳,你这话说的也不怕丢了你祖宗的脸面。我平日里纵容你惯了,叫你如今这般无礼,可曾将兰儿放在眼中,她是你的妻子,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若是真按照你说的去做了,那我纪家和你宋家,全都是要被人指戳着脊梁骨骂的。”
纪琬琰也被宋逸的那句话给惊呆了,脑中忽然想起那日林氏和她说的话,可她原以为林氏只是那样计划,却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已经将计划贯彻到今天这地步,不仅成功把宋逸招了过来,还让他不顾礼教说出那番话来,要知道,他如今开口讨要林氏,就是夺人妻子,若给御史参上一本,饶他是什么国公,也够他喝一壶的。
周氏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惊愕的看着纪琬琰,似乎很想不通,为什么林氏有那么大的魅力,就算是疯了,也有人眼巴巴的从京城赶过来找她,还为她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罗妈妈听到这里,也觉得事情有点失控,赶忙将屋内伺候的丫鬟全都撤了出去,连她自己都不敢多留,拉着周氏赶紧退了出去。想叫上纪琬琰,可想起先前国公说的那句话,罗妈妈的手终究还是没敢伸出去。
屋里的人全都走了,宁氏说话就更加没什么顾及了,只听她继续说道:
“更何况,我也不怕直接告诉你,这么多年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已经疯了,你这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实在不行,就让兰儿给你再纳几个妾回去,何必要做此等下作之事?这件事,只当我没听过,你没说过,今日之事绝对不会传出去的,你就放心好了。”
宋逸冷下了脸,端着杯子却是不喝,透过杯面的雾气氤氲,一眨不眨的看着宁氏,放下茶杯,从容淡定的自袖中取出一张信封,似乎有些年头,信有些老旧,不过却能清楚的看见信封表面那隽秀的字迹,雨桐亲启四个字映入纪琬琰的眼中。
雨桐……林氏的名讳就是叫林雨桐,一时间,纪琬琰也弄不清楚宋逸拿出的是什么了,因为他穿着太过华丽,而这封信太过破旧,怎么看都觉得不搭调。
只见他对宁氏扬扬手里的信,说道:
“母亲知道这是什么吗?”宋逸一边问,一边打开了信纸,将之摊在了宁氏面前,掀唇解惑:
“休书!六年前大公子写给林氏的休书。也就是说,其实从六年前开始,林氏就不是你们纪家的长房长媳了。既然是个弃妇,那我又有什么亲近不了的?再说这孩子……”宋逸一指纪琬琰,不等宁氏反应过来,就继续说道:“她是谁的种,我相信母亲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当年也多亏了你们,才让我得以一亲芳泽,这孩子养在你们纪家这么多年,等我纳妾之后,自会派人送来谢礼,到时候还请母亲定要笑纳才是。”
宁氏手指颤抖的拿起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就算她现在眼睛模糊,可信首两个赫然大字‘休书’还是可以看清楚的,不断摇头,自言自语:“不,不可能!他什么时候写的?我怎会不知?这,这,这定是你伪造的。”
宁氏将信纸甩到了宋逸脸上,说什么都不肯相信这件事。当初纪洲和林氏那样相爱,就算得知林氏不洁之后,依然对她不离不弃,并且还接受了孽子,他怎么舍得给林氏写休书?怎么舍得?所以,宁氏才一口断定,这是宋逸为了得到林氏而伪造出来的。
但很可惜,宁氏到底还是错估了林氏在宋逸心中的地位,他的确对林氏还有兴趣,可也不会为了这点兴趣而费这么大的心思,伪造书信给宁氏看。对他来说,林氏只不过是当年一个他浅尝即止的珍馐美味,一直没有得到,才使他记了这么多年,若不是这一回林氏派人送来了她的求救信和这一封休书的话,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管到她们娘儿俩。
不过,既然他决定要管了,那就没有管一半就丢的道理。
将休书再次折好送入了信封,然后宋逸便站起了身,走到同样目瞪口呆的纪琬琰面前,看着她可爱的神情,难得好心情的刮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道:
“这就吓傻了?先前那股子拧劲儿哪里去了?走吧,带我去见你娘,然后收拾收拾,就跟我去京里吧。”
“……”
纪琬琰看着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这是她的父亲,可是她的母亲却恨他入骨,可就算是恨又怎么样呢?现在她们娘儿俩,除了这个男人之外,根本无所依靠,所以她娘林氏才会安排这一场戏,纪琬琰相信,宋逸会突然来到宛平纪家,必定是林氏一手促成安排的。难道林氏真的想好了,要跟宋逸回去做妾,而她呢?她该怎么办?宋逸会让她认祖归宗,让她成为镇国公府里的一个庶出小姐吗?
纪琬琰心乱如麻,沉默了一路,直到走到月瑶苑前,看见那抹酡颜色的娟丽人影,她才彻底醒悟过来,确定这一切是真的。